雲椴脾氣和耐心都出奇得好,走得無聊了,這才開口詢問。
他的手被鎖着不能亂動,隻能用眼睛認真打量着它的每一處細節,确認它的外觀不屬于他過往記憶中的任何一種型号。
但心頭仍徘徊着一縷質疑。
他無比懷疑,它有很大概率是軍用改裝,或者更準确的說,是由他調任前正服役的那批輔助型設備改裝的,不然沒有辦法解釋他這種難以言喻、似有若無的熟悉感。
“……這個問題不屬于我的應答範圍。”
雲椴微微側目。
機器人沒有立時回答,哪怕隻有短暫的停頓,也被他敏銳地捕捉到。
這個停頓時長很微妙。無論軍用民用,輔助型設備的響應時間都在随着芯片處理能力的提高和算力增強而越縮越短。
而剛剛它的應答,比雲椴十年前見過的還要慢一點。
雲椴沒再繼續問下去,修長的食指在機器人給他的枷鎖慢條斯理地摩挲,内心警惕地預演盤算着可能發生的危機狀況。
他把裝了工具的背包都留在了車上,更别提為了過安檢,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誰能想到剛入場就被人請走了?
大約走了三分鐘,雲椴終于看到了回廊盡頭。
那裡有和壁燈一樣複古的雙扇門。
沒有明确的标識指明說是老闆的房間,但上面挂着“特别接待室”的牌子。
枷鎖松開,雲椴狐疑地走了進去。
房間裡亮着昏黃的燈,仿真壁爐裡燃着虛拟的火焰,華麗的座椅有些古舊,地下和櫃子上都擺滿了這個時代不常見的紙質書。
機器進了屋後就收起滾輪,形變成四肢在很難落腳的房間裡穿梭,走到窗邊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電子音比原先俏皮了一些:“您今天看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樣。”
雲椴接過茶,眼皮一跳。
無論語氣的親近,還是突然的恭敬,都讓他有些震撼。他竭力壓下快要起飛的心跳,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把茶水潑灑出來。
——和往常,不太一樣。
這句話裡包含的信息讓他頓時意識到,為什麼自己剛剛那個問題,會讓它延遲了回答。
往常,意味着它知道如何區分常态非常态。
也就是說,這并非“雲椴”第一次出入拍賣會的場合,隻是他并不知道而已!
進屋後換上親近俏皮語氣,更讓他察覺出,這具身軀的雲椴和拍賣會背後的主人關系匪淺!
他上一次獲得“雲店主”的記憶,還是在全息遊戲裡和陳畢周見面的時候。不完整的碎片過往,經曆都是他拼湊出來的,全然沒有任何與地下拍賣會主人相關的事情。
“沒有。”
雲椴抿唇,盡力扮演好“雲店主”,語氣熟稔地解釋道:“隻是最近遇到了比較麻煩的顧客,心裡比較亂。”
他其實沒必要去打消智能輔助的疑慮,但很難說拍賣會主人不會從他們的對話中看出端倪,産生懷疑。
說完,雲椴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茶。
但沒有喝下去。
“請問是溫度不合适嗎?”
它捕捉到他的動作,走到近前。
雲椴微微後仰,還沒意識到它正在掃描自己的身體狀态,不自覺地擡手撫上脖頸處的傷口
“這是按照先生離世前的文件,按您對茶品的喜好準備的。隻是尚未結合您近期稍顯虛弱的狀态,也許應該換一種更養生的。”
先生……離世前?拍賣會的主人已經死了?
等等。
記憶碎片的一角蓦地出現在腦海,先是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容,再是一個轉瞬即逝的葬禮畫面。
雲椴怔了怔。
他想起來了。
是那個将少年“雲店主”圈進囚籠、二十四小時學習模仿自己的,這具身體的最後一任監護人。他死前把所有遺産都留給了自己,繼承要求是不能抛棄“雲椴”的姓名。
繼承了……所有遺産。
所有,遺産!包括拍賣場!
實際上,現在是他繼承了這家地下拍賣場!
啊……所以,他為了個拍賣會的入場券,抛卻尊嚴地給秦煥消遣,還搭上了身家性命。
脖子上的傷口,就好像在嘲笑他。
雲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藏匿自己的情緒,他索性閉上眼,優雅地喝了一口茶:“沒有,溫度挺好的。”
再睜眼,金色眼瞳泛着勢在必得的光。
“今天拍品的列表,麻煩讓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