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查看他申請資料時,家庭信息和照片并沒有那麼違和。所以是顯川軍校僞造了他的身世,寄來遺物圓謊,又教他用這張照片蒙混過關?
雲椴固然對秦煥好言好語,但他從來沒有丢失警惕,為此他特意拿出了修複器材,在上面找到了遺物上的DNA殘留。
說來奇怪,提取到的DNA中,除了秦煥,另外還有一個,卻和北系遞交資料裡關于他已逝的父母任何一方都不匹配。
雲椴不得已親自去了一趟北系。
他照着資料找到了一家四口中的另一位孩子。
“秦煥?啊,那個小兔崽子。”
那個看着比秦煥剛來時結實許多的年輕人老神在在,上下打量着他。
他學識不多,似乎分辨不出他身上那套軍校制服和北系的有什麼區别:“不是,說好了把他賣給軍校獵場,就不會再和我們聯系了嗎?難道他要回來,你們要把錢收走?!”
年輕人的臉色一變,警惕地看着雲椴:“我父母下葬的時候我都把錢花了,你們想拿回也沒有了!”
雲椴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他聽說過顯川軍校野蠻的放逐求生環節,也聽說過他們有着近乎養蠱的殘酷圍獵傳統,卻沒有想過……他以為的狼崽,不是置死地而後生培養出來的奇兵,而是原本被賣去任人宰割的獵物。
他怎樣從被獵殺的局面中走出來,搖身一變,換了身份,又和顯川達成了協議,把他送來交換?
沒有人知道,顯川軍校更不會主動提及。
但雲椴卻非常明白,這大抵是一條鮮血淋淋的、賭上他全部命運的路。
他調出遺物挂飾的圖片,又問道:“這個是你家的,還是他自己的?”
年輕人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些。
他随意掃了一眼:“這個呀,他自己的。我爸把那家夥撿回來的時候,就一直戴身上的,看上去還挺值錢的。”
說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陰沉沉的:“我們以前想要拿去賣掉,他就發瘋,你看見我耳朵上這傷口沒?他咬的。”
“……”
雲椴移開眼,一貫平和的内心難得浮起了兩個字。
活該。
他沒有久留,亦沒有再搭理這個年輕人,隻是順着輔助AI的推理,繼續追查挂飾的來源。
最後查到一個人身上。
已故的藝術家,丹卿女士。
她死前并未公開過個人身份,一切作品都通過代理人運營,無數人猜測“丹卿”背後究竟是誰,是怎樣一個隐世獨居藝術家,直到新星曆772年顯川爆發的局部沖突,才有新聞曝出畫界名家丹卿亡故于沖突的餘波中。
雲椴費盡心思才拿到丹卿的DNA信息。
最後發現和挂飾上幾乎吻合,也和秦煥的DNA相吻合。
水落石出那夜,風雨大作。他一邊銷毀着資料,一邊看着舊新聞,瞳色變得黯淡,破天荒地沒有回家,在學校辦公室裡聽着風雨拍打窗戶的聲音,枯坐了一整晚。
那天晚上,他想到許多事情。
想到772年出生的夏鯉,想到在顯川陣亡的戰友,想到丹卿女士去世的那年,剛剛抵達顯川戰場的自己。
那年的秦煥,才兩歲。
這件事雲椴從來沒有告訴過秦煥。他知道他有着自己的尊嚴和驕傲,更不會對他這種占着南系安危的立場、随意窺探他隐私的行動抱有什麼好話。
得知丹卿生前畫作要在北系展出,他調整了官方行程,空出了一段私人行程時間,還做了預案,隐藏身份找到了一位如果行程有變替他舉牌的代拍。
這是他給秦煥準備的畢業禮物。
沒想到畫沒有拍到,人先死在了路上。更沒想到,他今日有機會能在這裡見到它。
……
“這幅畫您要留嗎?”機器人看他停留時間過長,開口詢問。
“不留,拿去拍吧。”
私自留下,萬一引起秦煥的懷疑怎麼辦?
雲椴目光移向最後一件被黑布罩着的拍品:“那是什麼?”
還沒回複,機身便響起短促的警報聲!
“什麼情況?”雲椴警覺地轉身。
“場外有人硬闖。”機器人調出監控畫面給雲椴,“安全系統剛剛提升戒備等級,您先别在這裡待了。”
雲椴走進電梯,瞥了一眼監控畫面。
被安保人員中間夾着的一顆綠色腦袋晃了個正着。
“春見?”他擡手按住發送指令的機身,“讓他們别傷到他,這孩子我認識的。”
-
羅慕地标建築的天台上。
起風了,有幾滴春雨往下墜落。
秦煥兩腿搭在外面,單手扶着鼻梁上的高倍望遠鏡,額前的發絲潮潮的,添了幾分潦草不羁。
他身後滿地都是損壞的監控設備。
“也就你敢這麼大手筆往羅慕這種地方加兵力。”聲音緩而輕,語氣藏着淡淡的嘲笑意味。
多虧她的謹慎,連羅慕軍校的戰力都被借調了不少出去。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進到他想去的地方。
秦煥在夜空下身影淩厲地向羅慕軍校前進,到附近停下,鏡頭的畫面掃到軍校的塔台,掃過哨崗。
秦煥将信息一點一點放進大腦,心裡規劃着他要到達之處的路線,忽然視線停在了一間亮燈的辦公室。
滅着燈的長長走廊,隻有那一盞通亮。
思路略微停頓了一下。
一抹日思夜想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浮現在腦海,瞬間占據了他精密計算的大腦空間。
一瞬間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晚,是星球曆史上最大的暴雨。
也是他的生日。
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和官方資料截然不同的真正的誕生日。
可是那天,雲椴沒有回家。
秦煥等夏鯉睡着後,冒着雨回了學校,站在學校鐘樓的天台,淋着雨看着隻有他那間亮起燈的辦公室。
雲椴的表情很少見,像難過,又像疲憊和麻木。
一整晚,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着,偶爾拿起桌上的照片,輕輕擦拭。
他記得他的辦公室布局。那張照片是雲椴所屬小隊抱着夏鯉的照片,如果沒記錯,就拍攝在顯川。
秦煥就這樣看着。
他沒有哪個瞬間,比那一刻更嫉妒夏鯉。
嫉妒她得到的偏寵,嫉妒她能在生日品嘗他親手做的蛋糕,嫉妒她毫無他心的去擁抱,嫉妒她被他一路,一起插花,一起去母親的墓前悼念。
她什麼天馬行空的願望都能被滿足。而他,連想和他一起吃晚飯的心願,都沒能實現。
秦煥閉眼,輕吐一口氣。
喉中澀苦随着濁氣而出,壓不下去的摧毀欲跟随着心髒劇烈跳動,緩緩擡起手。
眨眼間,鍊鎖槍打碎了亮燈辦公室的那扇玻璃,整個人飛身将裡面的人踩在腳下。
那人像是瞬間暴斃一般倒在他面前。
秦煥蹲下,輕輕拍着對方的臉,眼底帶着濃濃的殺意:“人,不應該死得這樣無聲無息。”
不能像雲椴那樣。
一無所有時,他除了活着,什麼都不渴求。
為什麼等他生出那肮髒龌龊的、濃烈深重的欲望,他又要再次經曆一無所有?
那人被他捏得生疼,悶哼一聲。
緊接着被秦煥提着脖子整個身體都擰了過來。
“說說吧,五年前應該躍遷去顯川空港的啟蟄号,你是怎麼操控了塔台的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