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再向前了。
明明終點就在前方,不到三米,卻是天塹之隔。仿佛下一秒,他們就要被那龐大到絕望的怪潮吞沒,一塊殘渣都不剩。
薛城壁忽然開口:“走!”
他頭也不回,紮入另一個方向。
一大波污染物緊咬住他的背影,追逐而去,堵死在所有人前方的恐怖怪潮終于松散了幾分,露出空隙。
陽秋李:“隊長!”
饒頌歌面朝前方,目光不移,臉龐繃緊如鐵鑄:“向前!隻要打破空間,所有人都能活下來!”
她相信這點,她也隻能相信。
甯燦燦死死咬住下唇,淚水在眼眶裡打滾,她不敢哭出聲,發現明聞一直沒有動靜,生怕他真的死了,小聲地喊他:“聞哥,聞哥……”
明聞微微擡頭,他的意識似乎回籠了些許,剛才,他幾乎昏迷,全憑本能行走。
鮮血在他的身下彙成淺窪,凝留于地面的一團黑影之上。明聞手指輕輕一動,那些血液如有生命力一般向前遊走——
下一秒,盛大而絢麗的血色花海無所顧忌地從所有污染物身上爆開,綻放之後立即枯萎,枯萎之後再度新生,仿佛要肆意地揮霍掉所有的生命力,隻留下一抹最燦爛的鮮紅。
三米,兩米,一米。
甯燦燦無比确信,這是她人生中最漫長,最可怕,最絕望的一段路。踩着血紅的花海,踩着明聞用鮮血為他們澆灌出來的生路,終于,他們走到了那噩夢的盡頭。
當饒頌歌一腳踏入體育館的邊界,四面八方的怪潮,停住了。
體育館門戶洞開,空空如也,然而,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空氣牆将無數怪物阻隔在外,沒有一隻能夠上前。
暫時,他們解脫了。
甯燦燦大口大口呼吸着久違了的新鮮空氣,扶明聞坐下。
饒頌歌一言不發地站在體育館門口,遙望某個方向,陽秋李眼睛紅紅:“那個傻子……”
明聞微微擡起染血的手。
花藤蹿長,攀至一人的高度,又緩緩枯萎,凋零的花瓣中,一臉懵逼的薛城壁赫然出現。
“我是誰,我在哪?怎麼給我帶到這來了?”
饒頌歌、陽秋李:“……”
明聞的嗓音低而沙啞:“以防萬一,我留下了種子。”
他們每個人的袖口間都綻開一朵小花,就連小黑球的腦袋上都冒出了一朵。
薛城壁震驚:“還能這樣!”
陽秋李滿臉羨慕:“高貴的位移……”
頭頂小花的小黑球蠕動着抱緊明聞的手,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蔫蔫地蜷縮在他的指邊。
【哥哥……吹吹……不疼】
這隻小污染物肉眼可見地難過,明聞輕輕地說:“不疼了。”
饒頌歌幾人圍了過來,他們很清楚,如果沒有明聞,他們所有人都将葬身怪群,連屍體都留不下來。
“這些傷好像不太對勁?”饒頌歌不敢碰明聞,眉心緊蹙,“被這裡的力量影響了嗎?”
明聞将蔫巴巴的小黑球撥到自己掌心:“沒事,死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甯燦燦的錯覺,明聞的狀态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或者說,他身上的情況并未惡化,因此撐了過來。
陽秋李忽然擡頭:“什麼聲音,是水聲嗎?”
體育館外,污染物緩緩散去,嘶吼聲漸小,因此,他們聽見了另外的聲音,來自體育館後方。
薛城壁:“你們照顧明聞,我去看看。”
相比于攻擊,他更擅長防禦,因此,他的傷勢還是所有人中最輕的,也有餘力行走。
很快,薛城壁回來了,面露古怪:“是……松雪江。”
一條大江繞過體育館後方,他們剛才聽見的,正是江水拍打岸邊的聲音。
在場的人對松雪江都不陌生,這條因浪花雪白而命名的江流環繞N市與C市,方舟基地正是臨江設立。
“不對啊,松雪江明明在東邊,我小時候還經常去那邊遊泳,怎麼可能在這裡。”甯燦燦不解地說。
饒頌歌:“江對岸有什麼?”
薛城壁:“什麼都沒有。”
江面寬闊而無邊際,一眼望不見對岸。
陽秋李:“我知道了,這裡的确是空間的盡頭,當我們靠近才會刷新,再往前什麼都沒有,就像遊戲裡的地圖邊界,全是空氣牆。”
薛城壁:“污染物也玩遊戲?”
他這句話說完,空氣短暫一靜。
“……從剛才起,我就有點奇怪,如果這一切都是‘鳳凰’屍骸引起的異變,為什麼它會知道基地,知道季博士,也知道這條并不經過西郊的松雪江?”
饒頌歌緩緩說道。
“一個剛剛誕生不久的污染物,怎麼會對兩座城市的情況如此了解?”
薛城壁喃喃:“如果制造這個空間的并非污染物,而是一個人……一個真實生活在N市與C市的人,那麼,就能說得通了。”
能制造出如此真實而危險的幻境,将數位A級進化者逼至絕境,除了S級污染物,那就隻有——
S級進化者。
一位他們從未接觸過、從未聽說過的,最強進化者。
“或許從一開始,想要殺死我們的并不是那隻已經死去的‘鳳凰’,而是……我們的同類。”
最後一個字音,清晰地回響在空蕩的體育館内。
沒有人說話,世界陷入了死寂。
污染物的咆哮,松雪江的水浪……統統聽不到了。
悚然的陰影遮蔽了所有人的上空,白日無光,衆人沉默地仰頭,體育館的穹頂消失,一隻難以想象之龐大的怪物,居高臨下地凝視他們。
那是一隻黑色的巨鳥,展開半邊的羽翼便能覆蓋整座巨型體育館,夜幕般的尾羽從穹頂拖至地面,每一根羽毛都布滿肉刺,膿包争先恐後地從羽毛底下擠出,空洞的眼眶裡爬滿了雪白的蛆蟲。
“……我就說那群人起名沒水準,”薛城壁指指點點,“這他媽是鳳凰?”
陽秋李:“哈哈,至少像S級呢,你說這玩意究竟是真的,還是人造的?”
饒頌歌:“一看味道就不怎麼樣,燒烤都塞牙。”
“那個,”甯燦燦弱弱提問,“我們不跑嗎?”
陽秋李:“你跑吧,我們動不了啦,讓它先吃了我們,說不定你還能跑出去。”
“……”
意識到他們并不是在開玩笑的甯燦燦駭然色變。
饒頌歌、薛城壁和陽秋李三人保持着定格的姿勢,從剛才起,他們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根本動彈不得。
那是絕對的等級碾壓,完全無法跨越的鴻溝。甯燦燦沒有受到這樣的影響,僅僅因為她是個B級,甚至不需要額外對待。
“燦燦,帶着明聞,跑吧。”
巨鳥振翅而下,掀起傾倒的黑夜,遮天蔽日的死亡。
甯燦燦沒有動,這一刻,她完全被恐懼吞沒了。
在那道駭人的巨影面前,所有人都如此渺小,就像高山之下的螞蟻。他們定格的瞳孔裡,時間仿佛被一下拉長,世界正在放緩,唯有死亡無法阻止,清晰地逼近。
遲滞的死寂之中,遍體鱗傷的明聞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身後,一道森然的黑影浮現,比所有夜晚都要冷寂的黑暗深處,數不清的觸手翻湧,一雙雙猩紅的眼睛同時睜開。
就像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兇獸,已經露出了威脅的獠牙。
也就在這一刻,明聞忽然出手,将E-01丢向了最近的甯燦燦。
黑暗瞬間凝滞,放緩的時間抵達極限,再次恢複流動。
巨鳥的尾羽狠狠砸碎地面,掀起的氣流将所有人掀飛。建築在坍塌,當衆人狼狽地從石塊底下爬出時,巨鳥已掠至上百米的高空。
所有人都安然無恙,被巨鳥穿透身軀,掠向高空的,隻有一人。
“明聞!!”
隔着如此遙遠的距離,那道一直擋在他們前方的身影脆弱而渺小,他從百米之上墜落,無可挽回地墜向洶湧的江水。
甯燦燦手掌巨痛,像遭受了暴怒的野獸撕咬,她“啊”地一聲松開手,讓E-01摔落于地,眼裡流下怎麼也止不住的淚水。
黑暗在蔓延,在暴怒和咆哮,大地掀起驚濤駭浪,卻無法觸碰到高高在上的天空。
……失重的感覺,如此似曾相識。
風聲流過耳畔,一輪烈日高懸,明聞伸出手,指縫漏下的光束投射于他的眸底,太陽如此耀眼,遙不可及。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曾像現在這樣,仰望過一輪黑色的太陽。
江水掀起擊碎礁石的雪浪,無法倒流與逆轉,埋伏于大地之上的巨獸張開裂口,要将斷翅的飛鳥吞噬——
一朵迸濺的小小浪花,悄然凍結。
刹那之間,奔騰的江水凝滞不前,寒雪覆沒一望無際的寬闊江河,洶湧的巨浪張牙舞爪,凝結為璀璨的霜花結晶。
長河飄霜,冰雪封江。
明聞落地,踏在裂痕交錯的冰層之上,擡起寒冽的眼眸,直面高空那隻堕落的“鳳凰”。
霜雪封凍的體育館内,一張張臉龐驚愕,吐出發白的霧氣。
寒冰撐開他們上方的穹頂,凍結落石。四溢的寒氣之中,饒頌歌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從季随口中聽過的一段話。
“進化者因污染而進化,卻無法超越污染。或許在未來,将有再次突破極限的存在,跨過那條界線。”
晶瑩的冰棱折射日光,他們的視線穿透廢墟,望見那個蒼白冷漠的年輕男子行走于冰封的江面之上,千百米的霜雪自他腳下蔓延,寒氣蕭瑟,世界墜入冷藍的凜冬。
陽秋李眼中驚歎:“萬中無一的多重能力者……”
從未出現過的,二次進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