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一幫貴族子弟慶祝鬧着玩兒,結果途中有人起哄招妓。
蕭煜雖然纨绔混賬,卻懼怕祖母蕭老夫人,怕挨揍,便半道兒退出了。
哪曉得那幫狗東西鬧出了人命案,導緻他也受到牽連被京兆府拘去審問。
後來還是兄長出面把他保了出來。
祖母大發雷霆,不顧爹娘勸阻,非得把他趕回祖宅反省。
蕭煜白挨了一頓冤枉,心中憋着滿腹牢騷。
像他們這種富家子弟,家裡頭早就安排通房曉事了。他成日裡喜歡舞刀弄槍,開竅得晚,十八歲大小子還是個雛兒呢,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哪有膽量敢招妓?
蕭煜被罰到這鬼地方來,心中很不服氣,甚至置氣地想着,祖母既然把他放出籠子,就甭想把他召喚回去。
夜幕不知何時降臨,廊下的燈籠一盞盞亮開,給這座死氣沉沉的宅子帶來些許生機。
因着修建年久,主人又極少回來,大部分屋裡都空置着,缺乏人氣滋養,幽靜得異常。
蕭煜覺得這就是一座墳墓,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勢躺在搖椅上,對桌上的飯食視而不見。
沒有胃口。
今晚的月色出奇的皎潔,月光從窗棂灑落進來,搖椅上寂寥的年輕人微微探頭觀外頭的月色。
皎皎皓月,清冷幽僻。
腦中情不自禁浮現出那道月白倩影,蕭煜喉結滾動,修長手指輕輕摩挲扶手,生出幾分不該有的旖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都快到成人的年紀,有點沖動也是正常的。
一朵烏雲不知何時把皓月遮擋,夜幕下的萬家燈火各有人間滋味。
夜半時分忽然下起淅瀝小雨,睡夢中的沈映蓉被雨聲驚醒,她迷迷糊糊摸到身邊堅實的胸膛,像奶貓似的往丈夫懷裡拱了拱。
男人自然而然攬過她的腰身,熟悉的脂粉馨香,溫暖的氣息,是讓人心安的存在。
翌日天空放晴,吳閱要上值,沈映蓉伺候他洗漱。
把他收拾妥當後,吳閱用好早食出門,要到傍晚才會下值歸來。
昨兒周娘子說想讓沈映蓉開導一下兒媳婦,她才去胡氏那邊問安回來,就聽青禾說劉月娥來了。
沈映蓉忙進了偏廳。
劉月娥比她小一歲,嬌小玲珑,生得很是溫婉,性子也膽怯。
二人相互行禮,各自落座。
青禾送上茶水。
沈映蓉溫和道:“月娥的事,昨日周姨母同我說過了。”
劉月娥心情郁郁,咬牙道:“程淵欺人太甚。”
沈映蓉輕輕歎了口氣,同情道:“你與他成婚三年,日子過得也不容易。”
提起這三年的過往,劉月娥不禁紅了眼眶,捏着帕子咬唇不語。
沈映蓉正色道:“月娥可曾替自己想過後路?”
劉月娥的情緒有些小激動,“姐姐,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哪還有什麼退路?”
這話不中聽。
沈映蓉端起茶盞道:“雖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是你才隻有十九歲,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你盼着程淵浪子回頭,萬一他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後才回頭呢?
“這樣妻妾成群的日子,妹妹可熬得下去?”
劉月娥沉默,眼眶裡含着淚,卻未落下。
沈映蓉抿了口茶,輕聲道:“你我皆是女郎家,今日我同妹妹說這些,也是盼着你能過得好。
“隻不過月娥你得明白,若想繼續等程淵浪子回頭,那婆母才是你後半生的倚靠。
“如今這樣折騰,除了讓程淵心煩,讓自己像個怨婦,讓婆母避之如蛇鼠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劉月娥聽不進去,不痛快道:“姐姐說得輕巧,倘若吳閱也像程淵那般,你又當如何?”
沈映蓉愣了愣,随即應道:“我們在婚前有過君子約定,不允納妾。
“一輩子很長,倘若日後兩看相厭,他生出二心,我便體面成全,放他一條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條生路。”
劉月娥不信,“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真能做到這般灑脫?”
沈映蓉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吳閱是我的夫君,我自是喜歡他的,可若是日後他厭倦我了,我又還能怎麼辦?
“或許我也會跟你一樣傷心難過,隻不過我比你要面子些。
“我父親曾說過,女郎家不管什麼時候都要體體面面的,我不敢讓他丢臉。”
劉月娥咬唇,“你們讀書人說什麼都在理,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笑話。”
沈映蓉的語氣仍舊溫和,“在婚姻裡女郎從來沒有赢家,我也不例外,何來資格笑話你?”
劉月娥愣住。
沈映蓉自顧道:“我就是覺得,做人是需要回報的。
“我若喜歡,别人也得回應我喜歡,若是付出沒有回報,我做不到像你這般念念不忘。
“妹妹你的癡情與忠貞極其難得,可是程淵沒有回應,這是你生怨的根源。
“倘若往後都是如此,你可曾想過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劉月娥沒有答話,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沈映蓉沒再多勸,她并沒興緻摻和别人的家庭,因為有些事情得靠自己去悟。
快到正午時分劉月娥才無精打采地回去了,沈映蓉留她用午飯,她并沒有心思。
送走她後,青禾忍不住碎嘴道:“也隻有娘子心善,願意費心開解她。”
沈映蓉道:“同為女郎,她也挺不容易。”
青禾:“但願娘子的這番話她能聽進去,若不然,還得吃苦頭。”
沈映蓉垂眸不語,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不是菩薩,渡不了世人。
傍晚吳閱下值回來,沈映蓉提起劉月娥的事。
吳閱取下幞頭,說道:“程淵不是個東西,家有賢妻,還這般胡作非為。”
沈映蓉:“郎君倒是有同理心。”
吳閱掐她的臉兒,親和道:“我定不會像程淵那般混賬,實為不恥。”
沈映蓉撇嘴,“若是有朝一日郎君生出二心,惠娘定會全了你的體面。”
這話吳閱不愛聽,“你沈氏進了吳家的門,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沈映蓉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被他不講理的态度氣笑了。
吳閱握住她的手,哄道:“過幾日休沐,我帶你去清溪潭遊湖,嘗嘗那裡的魚脍。”
沈映蓉這才展顔歡喜,“那敢情好。”
清溪潭的湖魚是出了名的鮮美,吳閱每逢休沐或節假日都會帶她出去透氣,主打一個夫唱婦随。
待到休沐那天,夫妻倆起了個早,乘坐騾馬車出縣城前往清溪潭。
時值初夏,陽光明媚,到處都綠意盎然。
清溪潭那邊的湖泊是自然形成,當地已經被開發成閑遊勝地。
不僅有畫舫出租,還有好幾家山莊飲食,甚至當地百姓還特地種了好些蓮藕,待到花開的時節,遍地都是荷花,與翠綠相交,那才叫壯觀哩。
吳閱租了一艘畫舫,夫妻在舫裡煮茶觀景。
大片荷葉低低矮矮,湖面上波光粼粼,濃郁的荷葉香四處彌漫,清新怡人。
沈映蓉愛極了這樣的碧波萬頃,整個人被自然洗禮,心情暢快至極。
魏氏贊道:“這兒的景緻甚好。”
也在這時,陣陣琵琶聲從另一邊的荷葉叢中傳來,吳閱好奇走到船頭觀望。
琵琶聲是從一艘更大更豪華的畫舫裡傳出的,上頭的人似識得他,走到船頭朝他揮手,熱情喚道:“緻遠兄!”
那時陽光正盛,吳閱用折扇遮陽,看清對方,不由笑道:“原是馮老弟呐。”
馮雲朝跟他結識數年,交情甚笃,沈映蓉也認得。
她由魏氏攙着走到船頭,馮雲朝看到她,在畫舫上行禮道:“原來嫂嫂也在。”頓了頓,打趣道,“你們夫妻倒是閑情雅緻啊。”
吳閱輕搖折扇,應道:“逢休沐,帶惠娘出來走走。”又道,“你小子一人出來浪,可有帶上媳婦兒?”
畫舫上傳來一道脆生生的女聲,“帶着呢,三郎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這話把衆人逗笑了。
畫舫船艙裡坐着蕭家旁支宗族子弟,皆是年輕人,有七八位。
這支蕭姓從商,平時跟京中國公府嫡系來往得不算密切,不過蕭煜過來,同宗同族自會走動款待。
馮雲朝跟蕭同晖是熟識,說道:“二哥,那畫舫上的人是吳縣丞夫婦,今日趕巧,遇上了。”
蕭同晖慷慨道:“既然都是熟識,若方便,就上來聚一聚罷。”
琵琶聲暫停,兩艘畫舫靠攏。
蕭煜原本坐姿慵懶,但見吳閱夫妻上來,不由得坐端正了些。
他常年被國公府嬌養,身上自有幾分富家子弟的貴氣,又穿得考究,與在場的商賈宗族子弟相比,顯得鶴立雞群。
吳閱攙扶妻子入了船艙。
瞧見那抹杏色身影,蕭煜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小緊張。
沈映蓉的視線朝船艙投了過來。
蕭煜明明恨不得像孔雀開屏那樣吸引她的視線,卻故作高冷。
這個年紀的毛頭小子到底藏不住東西,偷瞄人家的眼神可算不得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