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蓉并不想讨論這個話題,趙氏卻揪着不放,刨根問底道:“合着是吳閱不行?”
沈映蓉略微尴尬,“阿娘莫要胡亂猜測。”
趙氏:“母女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沈映蓉沉默了陣兒,才道:“他沒問題,就是不怎麼熱衷夫妻之事。
“衙門裡瑣事多,王縣令又不易應付,他既要忙公務,還要溫習功課,成日像陀螺似的,自然沒有風月心思。”
聽了她的解釋,趙氏不由得發愁,“可吳閱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家裡頭就不着急?”
沈映蓉:“公爹說了,他們夫婦當年也生育得晚,順其自然,不着急。”
趙氏:“那怎麼行呢,什麼時候得空了,我帶你去岩山寺拜拜送子觀音,聽說挺靈驗的。”
沈映蓉失笑,“以前婆母也提過一回,我沒應。”
趙氏道:“還說他們不急,這就是急了。”
沈映蓉沒有答話。
之後母女就求子的話題唠了會兒,趙氏燒得一手好菜,閨女喜歡吃燒子鵝,便親自下廚。
魏氏前去庖廚幫忙。
沈映蓉去自己的房間,裡頭收拾得幹淨整潔,仍舊保持着她未出閣時的模樣。
坐到妝台前,她看着銅鏡中梳着婦人發髻的自己,無論身處何方,這裡都是她的後盾。
現在沈父在學堂教學,沈旭也去上學了,父子要到傍晚才回來,中午隻有母女用飯。
每次沈映蓉回娘家,趙氏都會做她最愛吃的菜肴。
那道燒子鵝甚合她的胃口,道:“給爹他們也留些。”
趙氏:“留了的,你隻管用。”
沈映蓉飲食克制,隻用了小半碗飯,趙氏嫌棄道:“吃這麼一點兒,跟貓似的。”
沈映蓉:“阿娘不懂,女郎家就要苗條。”
趙氏:“又不是未出閣發愁嫁不出去,如今已經是婦人了,還這般克制作甚?”
沈映蓉并不贊同她的觀念,她很愛美,就算以後死了爛地裡,也得化好看的妝容,穿體面點。
下午她在自己的廂房裡午睡,晚些時候才打道回府,臨行前她把沈父存放在木箱裡的兩本古籍帶回去看。
當年沈家敗落,能當賣的幾乎都賣了,唯獨曾祖父留下來的大量書籍得以保留。
這算是父輩給沈家留下的一點念想,彌足珍貴。
傍晚沈家父子從學堂回來,趙氏提起閨女,說道:“今兒惠娘捎了兩匹布,讓我給爺倆做身夏裝。”
沈方哲愣了愣,“這孩子總往娘家捎物什,恐叫親家看了笑話。”
趙氏拿起布匹到他身上比劃,應答道:“那是郎君眼光好,與吳家結下這樁善緣。
“昨兒惠娘去清溪潭遊湖,帶了不少小食回來,還是親家讓給阿寶捎些過來的。”
提起吳家二老,沈方哲抿嘴笑了,欣慰道:“這樁親事算是結對了的。”
趙氏調侃他,“那可不,當初你沈先生可是挑了又挑。”
沈方哲推開布匹,“我有衣裳,不用裁剪新衣。”
趙氏:“惠娘說了,你是教書先生,總得穿體面些,省得叫人笑話。”
沈方哲低頭看自己的衣裳,雖然漿洗得發舊,但幹淨整潔,他覺得挺體面的。
這得益于他生了一副好樣貌。
現今四十多的人,體态仍如年輕時那般挺拔,皮膚白淨,五官隽秀,因着常年被書籍滋養,氣質如松似鶴,通身都是文士風骨。
沈映蓉遺傳了他的好皮囊,父女不僅眉眼相似,氣質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到底怕閨女在婆家落下口舌,沈方哲嚴肅道:“下回琴娘多提醒着些,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總往娘家捎物什總歸不妥。”
趙氏:“人家說了,這是從嫁妝裡取的,夫家管不着。”
沈方哲:“……”
趙氏又道:“惠娘還許了二兩銀子做家用,說是去年鋪子經營得好,婆母額外給的私房,她用不着。”
沈方哲還想說什麼,趙氏打斷道:“郎君想說的話我都說了,人家能當家做主,不愛聽我唠叨。
“閨女既然有這個心意,我便收下了,她的廂房得留着,哪怕以後阿寶娶了妻,都得給這個大姑子留下落腳處。”
沈方哲道:“這是自然。”又道,“别人家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我們沈家沒這個規矩。”
趙氏把布匹收撿好,知道他偏疼這個長女,說起來當初沈映蓉出嫁時,沈方哲背地裡還哭過一回。
打小就精心飼養的嬌花,結果養成了被吳家連花帶盆給端走了,還是他自個兒親自挑選的,找誰說理去?
事後趙氏還笑話他,一大老爺們哭得跟什麼似的,不成體統,反正吳家離得近,若是想閨女了,便去看看,多走動便是。
似想起了什麼,趙氏忽地說道:“惠娘素來有主見,我倒不擔心她過日子,就是沒有子嗣,總歸不安穩。”
沈方哲道:“這事急不得,當初你我成婚,不也三年才懷有惠娘的嗎?
“現在吳閱既要忙衙門裡的差事,又要溫習功課備會試,幾頭折騰,待機緣到了,他們自然會有孩子。”
趙氏:“話雖如此,我還是盼着惠娘早些生養,待年紀大了,多少都會受罪。”
沈方哲提醒她道:“你莫要瞎折騰,省得惹惠娘不痛快。”
忽聽外頭傳來沈旭的呼喊聲,沈方哲出去了。
夜幕降臨時,另一邊一早就去溪潭山莊買畫的方安碰了一鼻子灰回來複命。
他攜了重金前去購買,結果被山莊掌櫃拒絕了。
蕭煜鐵了心要把沈映蓉的《荷戲》弄到手,于是去庫房随意抽取三幅藏品用作交換。
方安瞅得肉疼,猶豫道:“請主子三思,老奴以為,溪潭山莊的那幅畫不值得用藏品去換。”
蕭煜一本正經道:“你别啰嗦,就按我說的去做。”
方安發愁道:“萬一日後家主追問起來……”
蕭煜:“你怕什麼,賬本上不是有我的簽名嗎,就算挨闆子,也打不到你身上。”
方安:“……”
論起敗家,這小祖宗真的很有經驗!
蕭煜把畫卷一股腦塞進他手裡,“這差事若是成了,我給你添工錢。”
方安:“……”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隻得在次日又跑了一趟溪潭山莊。
這回掌櫃松了口,挑中了前朝大儒馬參留下的《秋月圖》做交換。
方安成功把沈映蓉的《荷戲》帶了回去。
蕭煜将其挂到寝卧裡,視線落到“長青居士”上,想象着那女郎落筆時的從容。
唇角不經意間上揚,心情愉悅至極。
整個下午他都坐在搖椅上賞畫,那幅《荷戲》生趣風雅,猶如它的主人那般引人側目。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他荒唐又無法克制的念想。
理智告訴他,他人之妻不可欺。
可是他天生就反骨,明明知道這種妄想是違背禮教的,卻難以自持。
蕭煜的内心很是矛盾,他一邊唾棄自己的無恥,一邊又縱容自己的無邊幻想。
反正隻是想想而已,又沒去偷。
外頭的天空不知何時黯淡下來,方才還明晃晃的,不一會兒就黑雲翻墨。
陣陣大風吹得院裡的老榆樹發出“嗖嗖”聲,接連晴了幾天,可算要下場雨了。
蕭煜後知後覺走到窗邊,遠處傳來幾道響雷,隻消片刻,豆大的雨點從雲層裡灑落。
雨勢來得急促,頃刻間整個院子都被淋濕。
瓦檐上的雨水從檐溝滾落,滴到地上,濺起細碎水花。
站在窗棂前的少年郎背着手靜觀。
聽着淅瀝雨聲,思緒随着雨霧蔓延,神色平和安甯,仿佛與這座古老的宅子融為了一體。
他總覺得該做點什麼才好。
比如,再一次“巧遇。”
不過數日機會便來了,原是趙氏又提起去岩山寺拜送子觀音。
沈映蓉不想去。
婆母胡氏得知後,笑眯眯道:“孩子是上天賜的機緣,惠娘若不想去,便不去。”
手帕交徐大娘道:“惠娘去拜一拜也無防,聽說挺靈驗的。
“我與你阿娘都是過來人,女郎家年紀大了生養身子吃不消,趁着你娘能搭把手,日後有她照看,不耽誤小兩口過日子,你也省心。”
沈映蓉并未答話,她不抵觸小孩兒,就算養孩子,這家庭也用不着她親力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