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的小動作,蕭煜眼含笑意道:“吳夫人莫要誤會,蕭某請你來,是為歸還物什。”
沈映蓉愣了愣,不明所以,“何物?”
蕭煜把桌上的一隻飾盒遞給她,說道:“這朵珠花是我在岩山寺撿到的,想來是吳夫人的頭飾。”
沈映蓉半信半疑接過,垂首打開飾盒,裡頭的珠花确實跟她當初丢失的那朵一模一樣。
不過是朵珠花罷了,差仆人送來即可,何須他大費周章親自歸還?
沈映蓉壓下心中的怪異,感謝道:“蕭四爺有心了。”
她原不想承認是自己的物什,卻又怕等會兒出去解釋不清,便接下了。
“若四爺沒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回了。”
蕭煜點頭。
沈映蓉不作逗留,轉身就走。
蕭煜忽地問道:“不知今日吳夫人遊園可盡興?”
沈映蓉頓住身形,扭頭看他。
四目相對。
少年郎目光灼灼,眼底的侵犯昭然若揭。
沈映蓉微微蹙眉,應答道:“得四爺款待,我夫婦自是盡興。”
蕭煜微微一笑,露出人畜無害的表情,“盡興就好。”
沈映蓉一刻都不想停留,自顧出去了。
蕭煜望着她打起門簾出去的背影,唇角微勾。
他慢吞吞從袖袋裡取出珠花,輕輕嗅了嗅,那珠花上仿佛還殘留着某種氣息,引誘他抛卻道德底線。
吳夫人。
她提醒他稱呼她吳夫人。
啧,真是一個多疑又敏感的女人。
好像被她發覺了呢。
蕭煜垂首睇手中的珠花,喉結滾動,眼睫遮擋了胸中見不得人的欲望。
越是無法觸碰的東西,他就越想去觸碰,誰叫他天生反骨呢?
走出院子的沈映蓉面色平靜,魏氏并未看出異常,隻道:“好端端的,甄嬷嬷找娘子作甚?”
沈映蓉把飾盒塞進她手裡,解釋說:“上次在岩山寺我不是丢了一朵珠花嗎,被她家主子撿到了,差她物歸原主。”
魏氏輕輕的“哦”了一聲,打開飾盒看了看,還真是丢的那朵。
當時她并未起疑偏廳裡的人壓根就不是甄氏,旁邊的沈映蓉則心不在焉。
一個男人,要在什麼情況下才會借着歸還物什私下相邀呢?
沈映蓉是成年女性,且還嫁過人,自然知道男女之間的那點事。
細細回想與蕭煜見面的過往,清溪潭投壺較量,岩山寺巧遇求簽,用馬參的畫換取《荷戲》,以及今日私下相邀歸還珠花,看似符合禮數,實則經不起細細推敲。
種種行為告訴她,那纨绔子弟是危險的。
想到他來宜州的原因,沈映蓉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回到吳閱休息的院子,沈方哲父子倆也在。
沈映蓉收起心中的疑慮,問道:“爹可把王縣令打發了?”
沈方哲點頭,說道:“今日緻遠吃了不少酒,興許是煩悶。”
沈映蓉心中有所猜測,試探道:“可是王縣令讓他不痛快了?”
沈方哲:“聽緻遠說衙門裡缺人手,河務的差事調派不周,幸虧蕭家差了十多人過去幫襯,解了圍。”
聽了緣由,沈映蓉沒有吭聲。
相較而言,她無比滿足目前的生活狀态。
娘家離得近,能相互照應;公婆開明易相處,家境殷實,隻要不無端揮霍,一家子吃穿不愁。
她是個很懂得知足的人,也不貪心,更不喜歡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不會鞭笞着丈夫飛黃騰達求榮,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然而這種處事态度在吳閱看來是婦人之見,短淺。
每每提及,夫妻都會很有默契回避,因為誰也無法說服誰。
想到吳閱的執念,沈映蓉一時有些發愁。
她曾勸過他數次,實在受不了王縣令就把衙門的差事辭了。
他有舉人身份,不至于受這份窩囊氣,偏偏一根筋非得跟自己過不去。
沈方哲也心事重重,語重心長道:“惠娘多開解着些,這些年緻遠也不容易。”
沈映蓉道:“女兒明白,他就是在跟自己較勁兒,非得鑽牛角尖。
“有些事情強求不得,需天時地利人和方能促成,我開解過好些次,可他認為我是婦人之見,每每提及,總是雞同鴨講。
“入仕已經成為了他的執念,就跟着了魔似的,一門心思鑽營。
“我有時候看他勞累,既心疼又無奈,幫不上分毫。”
沈方哲:“男兒自當以前程為重,緻遠的上進心極其難得,惠娘多擔待着些,等熬過這道坎兒,以後就順遂了。”
沈映蓉:“女兒曉得,就是看到他的傲骨被磨平,不免難受。”
沈方哲:“你夫妻二人隻要齊心協力,日後緻遠定不會叫你失望。”
沈映蓉頗覺無奈,“女兒不求榮華,就心疼他既要應付會試,還得勞心費力跑衙門,時日長了,身子累垮了得不償失。”
沈方哲歎了口氣,“男兒不易啊,緻遠也是為了這個家。”
沈映蓉不再應答,因為自家父親也是這般,為了撐起這個家,僅僅止步于秀才便放棄了。
當年為了養育子女,放棄了科舉這條路,做起了教書先生養家糊口。
提起男兒不易,沈映蓉心中不是滋味。
時代把女郎們圈在了後院的一方天地,她無法掙脫那道束縛,更無法像男兒那樣闖出去。
晚些時候吳閱醒來,見沈映蓉坐在床沿發呆,喊道:“惠娘?”
聽到他的聲音,沈映蓉回過神兒。
吳閱問道:“你怎麼了?”
沈映蓉撇嘴道:“不痛快。”
吳閱坐起身,“怎麼?”
沈映蓉:“爹說你很不容易。”
吳閱失笑,仿佛知道了什麼,反過來安慰她,“官場上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若想在那條路上走,自要圓滑着些,這點磋磨算不得什麼,你不必煩心。”
沈映蓉看着他,嚴肅問道:“那郎君的性子可有被官場磨圓滑?”
吳閱想了想,認真回答道:“還差一半。”
沈映蓉:“一定很疼。”
這話直擊靈魂。
吳閱一時答不出話來。
沈映蓉主動抱他,不大痛快道:“把棱角磨平,郎君一定很疼,惠娘心疼郎君不易,還請郎君善待自己。”
吳閱内心觸動,他輕輕擁她入懷,喉頭發堵道:“得此賢妻,夫複何求。”
忽聽外頭傳來馮雲朝的聲音,叫他們去馬場看賽馬。
沈映蓉原不想去,吳閱卻有興緻,經過方才的開解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沈旭也對賽馬興緻勃勃,于是幾人一同過去觀熱鬧。
此刻馬場看台上聚了不少人,今日陰天,涼風習習,最适宜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