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一枚銅鏡,右手微揚在鏡面之上結了一個法界。那鏡子頓時被溫柔氤氲的靈氣環繞,變得光彩煥發,鏡面宛如湖泊般瑩潤,隐隐有靈力在其上蕩開波紋。
“萬窺鏡我沒有随身攜帶,我便在這銅鏡上使了一個隔空觀物的法契,每日能看半個時辰。隻不過,這個法契認神不認人,它隻能讓姑娘看到心中最執念的東西,倘若執念變了,姑娘也就看不見他了。”他将鏡子托于掌心,遞到她面前。
崔瑩把鏡子拿了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頓時感到一縷讓她顫栗的溫暖——她的手永遠冰塊似的,涼得沒有溫度,受不住他的體溫。
“多謝家主。”崔瑩将鏡子收了,頗有幾分感歎道,“家主真是寬善,我說什麼就輕易答應了。”
這話似諷刺又不似,從她口中說出來,卻不覺得突兀,仿佛她本該如此陰晴不定。
連淮看了她一會兒。
過了許久,他才道:“姑娘心智過人,又有如此高強的法術,若能不受困于心,必将前途無量。”
崔瑩心中微微一動。換了任何一個人說這樣的話,她都必然會動怒,可是在他面前,她卻莫名生不起氣。因為他的語氣中沒有多少告誡的意思,反顯得十足真誠。
他也許是真心這樣想。
但那又如何呢?
“你把話說得再如何好聽,我也不可能放棄複仇。”崔瑩别開眼,冷冷地說道,“未來的路還長,家主還是好好關心自己吧,别一個不慎,落在我手裡了。”
連淮聞言非但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道:“多謝姑娘提醒。”
“這幾日事務繁多,實在不便多留,倘若以後有緣,再與姑娘同叙今日這局沒有下完的棋吧。”說罷他站起身來,颔首道。
崔瑩聽他道别之語,心中無端有種煩躁,這多年未有的陌生情緒雖隻是浮光掠影般閃現,卻讓她怔了片刻,直到感到身後靈力波動,銀水針四下散開。
她擡眸去看,卻見連淮已然走了。
崔瑩緩步走到窗前,隻見鴛鴦樓下不知何時已停了連家的車隊。護衛個個都是千裡挑一的練氣期強者,英氣逼人,拉車的神馬擁有上古血脈,俊逸超凡,而車輛的裝扮構造更是叫人做夢也不敢想的雅緻。若有人看到了這樣光景,說不定會以為自己已然飛升成功,從凡間來到了仙界。
這就是金陵連家。
僅僅是車隊,便能讓人望而生敬,羨慕卻又不可及。
這就是她要與之作對的勢力。
崔瑩收回視線,摘下黑色絲手套,散開隔音結界,淡淡道:“葉青。”
葉青從門外進來了。他是三位長老中最年輕的一個,皮膚白皙,生了一雙狹長的桃花眼,身形清瘦高挑,看着便是翩翩公子的模樣。眉眼的多情和清冷的氣質矛盾地雜糅在一起,為他平添了幾分神秘莫測之感。
他恭敬地行了一禮,随後手指微勾,将附在她黑絲手套上的一縷靈力收了回來。
“如何?”崔瑩淡淡道。
“回禀大人,連淮神君的功力大約恢複了八成,快得匪夷所思。”
崔瑩不由得蹙眉。他為她療傷耗盡元氣後,她的反手一掌可謂是用足了功力,他恢複得再怎樣好,最多也隻能到五六成。
“他真的是結丹期嗎?”
這樣的速度,恐怕隻有書中記載的凝元期強者才能達到。
“從大人和他接觸時手套上的感應來看,應當是結丹期不錯。但是這樣的恢複速度,着實非常理所能解釋,也許其中另有隐情。”
隐情……
崔瑩想起手下傳來的報告,連淮這幾日都在家府中未踏出一步,能是什麼隐情呢?
她望着桌上的尚未下完的棋局出神,黑白棋子分庭抗衡,勢均力敵,瞧不出未來的走向。
她從紫禁閣裡出來隻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是尋找雲少川,第二件就是為了舉世矚目的曠古神器青雲劍。
如今第一件事已成了她心中最難以抹去的刺痛和恥辱,而這第二件……
她沒由來地忽然覺得喉嚨一甜,随即忍不住咳出一口血來。
“天女大人。”葉青臉色微變,卻不敢上前。
崔瑩隻是不住地咳嗽,不斷湧出地鮮血将地毯漸漸染紅,而她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冷酷得讓人心驚。
還有三十六天。
她漸漸平複下來,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遠處江邊夜晚的漁火上。
重火灼燒靈魂的疼痛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的每一個呼吸。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拿到青雲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