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連家主君子端方,最有一顆寬善之心,他是覺得她為了雲少川在牢獄裡受了五年刑,卻慘遭負心,所以同情她嗎?
她于是不再說話。她不會接受他的任何好意,這隻能讓她更加怨恨,更想将他拉下神壇——隻有同在泥地裡掙紮的人,才能真正感同身受,否則他的關懷與施舍無異。
兩人走得看似随意,但落足之處都有所考慮。忽然之間,崔瑩見連淮停下腳步,回身道:“我送師妹一樣東西。”
他手中多了一個漂亮的蓮花簪,擡手要幫她帶上。
電光火石的一刹,崔瑩微微低頭,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她眼前倏然近了,晃而向上擡起,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隻蓮花簪後騰起了一束刺殺而來的銳光,被暖白色的光華籠住。
蓮蕩漣漪,層層起浪,眨眼之間便構成了一片幻境。
幻境之中,那人被迫顯露身形,見到連淮頓時瞪大了眼。
“麒麟神君?”那人的語氣驚愕無比,“我當她身邊是何方高手如此厲害,既然是自家人,剛才做什麼要擋住我?”
“殿下吩咐了我配合行動,不可冒失。”
“若不是神君阻攔,我恐怕就得手了,稱得上冒失?”那人的語氣有些不平,“我盯了她半天,她都沒有發現我,偷襲她也未必能發現。此人我早已看明白,攻強防弱,最适合偷襲一擊即斃。”
“此刻隻有你我二人,不如合力殺了她,免得以後……”正在說話間,這幻境忽然支撐不住了,那人發現腦海中的記憶随着幻境的坍塌而抽離,心中頓時沉了下去。
“你……”
然而,為時已晚,流光閃過,幻境坍塌——
連淮骨節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過,近得讓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分明隻過了一瞬,崔瑩卻恍惚感覺剛才的時間宛如停止了一樣,中間好像過了去了很久。
崔瑩忽然擡起手,隔着他的衣袖拉住了連淮剛想放下的手。
“師兄不是說送我嗎?”她笑了起來,目光中流露出天真的疑惑,頓時嬌美不可方物,“為什麼不繼續給我戴上?”
她原本的容顔是極嬌美的,就如被帝王藏在金屋中嬌寵着的溫香軟玉。隻是她的性格卻與容顔截然相反,以至于兩種氣質交融在一起,平時便顯出一種豐富矛盾,神秘莫測的美。
而此時,她故作天真,那種與生俱來的純真嬌媚就彰顯得淋漓盡緻,讓人神魂蕩漾。
連淮一怔。
下一刻,崔瑩纖蔥的玉指順勢攀上了他的腕脈,微微用力,壓在他的脈搏上,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那人已經走了,我們回去吧。”連淮感到與她指腹相觸,手腕不自覺地繃緊。
兩日前在鴛鴦樓上,是他把她的脈,如今卻反過來了。
“他走了,師兄說過的話就不作數了嗎?”崔瑩故意諷刺地放嬌了語氣,指腹壓的更緊,仿佛更深一點就能刺破他的脈。
兩人相對沉默。彼此都是極聰明的人,又有什麼不明白。
“開個玩笑。”崔瑩忽然用力,一下子甩開他的手。
她隻是修為不夠,無法探測對方的實力而已,又不是傻子。使用重火之後,她就被那人盯上,說明那人就是沖着刺殺紫金閣天女而來,且修為遠高于她。假如這人和連淮無關,他沒有道理刻意制造遮擋她正面的機會,而且還用時間流速不同的幻境解決敵手,讓她連半點端倪都推測不出。
看來想要殺她的人,是連淮必須護着的人。
連淮此行的目的恐怕也沒有那麼單純……甚至可能與她一樣。
這還真是有意思,他們兩個人各懷鬼胎,一路形影不離,為的都是誘對方入局。
“姑娘真的想要我為你戴上嗎?”連淮受了她帶着賭氣的那一下甩手,也不動怒,隻是垂下眼眸,喉頭微動道。
“能制造幻境的至少是七品寶物,我可受不起。”崔瑩笑道,笑意卻不達眼底,“不過能親眼見證麒麟神君說話不算話,倒也是不枉此行,出去之後吃茶時也有談資了。”
“不是的。”
連淮掌心的發簪忽然散開,傾刻間消失不見,隻剩下中間一朵蓮花,浮空立于他的掌心。
“那是障眼法,真實的隻有這朵青蓮,不是我不願意給姑娘戴上,而是沒有簪頭,我戴不上去。”
“但若姑娘想要,自然可以。”
他于是再度擡手,輕柔地攏過她的發絲。
崔瑩确沒想到他會真的把蓮花送她,一時之間竟然忘記回避。她感到他溫厚的手覆于發間,修長的手指将她鬓邊的頭發捋取兩縷,小心地交壓在一起。他的動作是那樣認真珍重,克制地不與她相觸,因而,當青蓮落于她發中的一刹,帶來的觸感就顯得神魂震顫,直碎心神。
許是為了方便,他傾身近了些,清冷溫柔的氣息便淺淺萦繞在崔瑩左右,她下意識避讓,低頭時卻正看見他白衣上銀線繡的蓮花紋。
周圍的風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靜悄悄的。他帶着薄繭的指尖穿過她的烏發,溫柔整理,然後抽離,讓她想起冬日裡落雪的呼吸聲。
不能憑空将花戴上去,那就編進發裡。
青蓮淡雅高潔,墜于她柔順的烏發之間,像一點從天外落湖的白雪。
與她的白裙相互映襯,質潔動人,清麗無雙。
連淮目光中劃過驚豔之色,卻在此刻恍然間一驚。剛才似有些冒昧了。
可若他心中不存半分旖旎,又為何會覺得冒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