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夜空裡滑落的流星,一閃即逝,仿佛用夢幻來美化它就不會被人瞧見脆弱。
連淮不由得一怔。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崔瑩流淚。
婚禮那天親眼見到愛人背叛,踏入生不如死的重活之中,在紅月下決定自刎複仇,她都沒有哭,可是現在,僅僅是因為一個人,一句話,她哭了。
原來她也會哭。
連淮從沒有愛過什麼人,他也許不明白感情對一個人來說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卻覺得心口隐隐鈍痛。
“你愛我嗎?”崔瑩睜開了眼睛,迷離而懵懂的水眸好像在看他。
連淮胸口忽而有些發悶。他想再問她一遍知不知道他是誰,但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也許應該回答愛她,讓她好受一點,可是他沒有這個權利替别人撒謊。
他也明白想要她平息下去,隻能滿足她内心最深處的欲望。情/欲是可以控制的沖動,隻要她能擺脫心底的欲望,解決它不成問題。
“你想要什麼?”連淮喉頭微動,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我都會答應你。”
他沒回答有關愛的問題,但這句話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崔瑩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微微揚起,高興地往他懷裡依着,“我想要的很多,你都答應嗎?”
連淮點頭。
她想了很久,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怎麼哭了?”連淮見她安靜地流着淚,柔軟的臉頰水澤晶瑩,讓人見之心碎,竟不知如何是好。若這世上能千金換得她轉悲為喜,他會立刻同意,但是沒有。
他從懷中拿出帕子為她拭淚,她卻躲他。
“不哭了,”連淮好像莫名明白了什麼,隔着帕子輕輕地托起她藏在他衣袍裡的臉,“那你就随便說一樣,說什麼我都做到,絕不騙你。”
她擡了擡沾淚的睫毛,目光恰落在他的腰帶和玉笛上。
“你吹的笛子真好聽……你什麼時候學會吹笛子的?”
連淮心中一頓,将話題轉開道。
“你喜歡就好。”
“那你每天晚上都吹給我聽,伴我入睡,好嗎?”
“好。”
她就顯得很開心,像得到了最想要的。
“我身上好難受……”她委屈道,聲音卻很輕,明明是說給他聽見的,卻害怕他聽見。
連淮恍然間明白了什麼,于是第一次主動地,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抱了她一下。
在這個瞬間,他感受到自己和崔瑩神識相接的地方,痛苦驟然之間減輕。
她不再抗拒他,意識中所攜帶的怨氣和欲望,似乎也再慢慢褪淡。
連淮感覺到這風暴的平息之後,卻不由地一震。
隻是這樣嗎?
他心中忽然有些酸澀,和難以言喻的震顫。
她的所有的欲望,就隻是這樣嗎?
他低頭見她再度陷入了沉睡,于是終于能抽開抱着她的手。
連淮在她身邊坐下,運氣功法,繼續幫助她洗滌神識。他從他的回憶中看見了很多,寒冷的房間,旁人說笑的書院,漆黑的監獄,沖天的火光,四處火海和怪異的鳥鳴……
記憶每推進一段,他的心就随之撕痛,僅僅是作為旁觀者見證回憶中的滄海一粟,就能感到如此傷痛,他無法想象她當時該是如何情景。
……
白光落下。
連淮看着她睡去的臉龐,神容雖是安靜的,眉間卻似蹙非蹙,頗有不能承受之态,好像永遠沉浸在灼燒的痛苦裡,無法安心。
他知道她醒來之後,一定沒有辦法接受,所以把她剛才的所有記憶都消除了。
她醒來之後什麼都不會記得。會和從前一樣把他視作仇敵,想要毀了他,殺了他。
連淮垂眸站起身,擡眼見到了簾縫間露出的月光。
他走到簾外,看着黑藍色天上的悠悠朗月,和幾顆散星。
……
夜風吹過。
溫柔空靈的笛聲響起。
……
天光漸明。
他感受着心跳的波動,想到:他如果能将自己的記憶也清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