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在想謝晚為什麼不給我寫信,也總覺得身旁多了幾雙眼睛,看得我不自在。
有一天,我被幾個流民堵在街角讨要銀錢。
幸得父親下朝歸家,路過此處,才得以解圍。
我同父親說這幾個流民着實吓人,看着可不是隻想要銀錢那麼簡單。
父親不以為意地拍拍我的腦袋,寬慰我說光天化日之下能掀起什麼風浪。
他又嘲笑我說女兒家,疑神疑鬼的可不好。
接下來好幾天我都沒敢出門,隻敢窩在院子裡畫畫。
直到宋淑芸在我面前發了毒誓,說再也不把我一人丢下。
她倒是心大,喜滋滋地拽着我去如意樓看新花魁。
臨走時如意樓的薔薇姑娘遞給我們一人一個食盒,說是如意樓新做的桂花水牛乳糕,想讓我們嘗嘗。
那糕點比我的拳頭都還大些,睡前嘴饞,我偷偷掰下一塊,這才發現裡面有張字條。
沁了油的紙條幾近透明,上面的字迹卻看得真切。
裡面洋洋灑灑痛罵了我父親一通,最後一句更是無厘頭。
「一朝春盡,紅消香斷。」
我父親的惡,難道不是早就擺在明面上了?
還偏要費盡心機同我傳遞,恨不得将我父親除之而後快的消息,着實無聊……
那張字條被我随手扔進梳妝匣裡,那塊糕點也沒能吃得進去。
第二日,我臨時起意,沒顧得上先遞張帖子,拎着兩壇桂花酒就去了瑜溯長公主府上。
我把這件事當笑話同她講了,也說帝京無聊,想去她遠在西南的行宮看看。
她那時候站在石橋上喂魚,随手遞給我些魚食,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劍客喝光了一瓶桂花酒,似乎不過瘾,晃晃酒瓶又滴了幾滴到嘴裡才肯作罷。
他起身将劍背在身後,身上帶着與平日不同的沉穩。
劍客姓齊名隐,我出生那年就名動江湖,後來沒了對手,早就隐退了。
我曾聽說書先生說,他和祁叔叔是至交好友,真假無從考證,我也并未提及。
“趙姑娘,冬日該釀什麼酒了?”他話鋒一轉,“到時候可别忘了齊某我。”
我看着池塘裡争相搶食的鯉魚,就把魚食往遠處丢:“冬日會做酒釀元宵,到時候分你一碗。”
“米酒好,我愛喝。”齊隐哈哈大笑,笑得豪邁,逗得我也随着笑了。
我好像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自從我決定和謝晚一同走下去開始,就注定我這一生并不安穩。
那我隻求,不留遺憾。
——
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轉在中洲。
我對母親說,瑜溯長公主想帶我去行宮小住些時日,全當散散心。
她隻道嫁衣就差最後一步,等我回來再接着繡。
還讓我多住些時日也無妨,嫁進皇家,日後就沒有這般自在了。
小娘拉着我的手同我說姐姐性子急躁,坦言女子不輸男子,一個人偷偷跑去北境,也要以身許國。
她說着便落下淚來。
我安撫她說會給兄長寫信,讓他幫忙照看着,也說姐姐武功好,還有四處遊曆的經驗,定會平安。
她止住眼淚,話裡悲戚:“阿滿,我們都要平安。”
我垂着眼,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我怕我們都捱不到我與謝晚成婚那一天。
秋南機敏,我把她留在府内照看。
她隻道好,幫我收好行李,就讓我早些入睡,明日還要早起。
春秧吵着要多帶着幹糧,怕到江南沒飯吃,秋南忙捂住她的嘴,嗔怪道:“長公主的行宮在西南,可不是在江南!”
徹夜未眠。
春秧早早跑去西街買糖炒栗子,秋南提着包裹和我一同與父母道别。
外公躲在書房,隻托人帶話給我,讓我别忘了多寫信給他。
父親難得塞了好多金元寶給我,他笑道:“路上看到喜歡的多買些。”
秋南送我到長公主府門口,她突然抱住我,帶着哭腔:“小姐,我害怕。”
我抱住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輕聲安撫她:“别怕。”
轉身就看見春秧捧着熱乎乎的糖炒栗子站在車旁,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小姐,真甜!”
我替秋南擦幹眼淚,輕輕捏着她的臉。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淚,一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
她說:“要是都和春秧一樣,那該多好啊。”
——
果真是他。
宋觀棋。
他穿着一件鴉青色長袍,袖口領口皆是銀絲線繡的連雲紋滾邊,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
發僅用一根簡單的飄帶系着,有些松散。
他瘦了好些,身上的少年氣卻絲毫未變。
那張字條,是他寫的。
他的字無論怎麼變,我都認得。
齊隐抱着劍先一步下了船。
春秧站在我身後,少見的寡言。
許是這一路的見聞,着實讓人心酸。
宋觀棋低着頭接過我手裡的包袱,想伸手扶我下船。
我沒搭他的手,扶着欄杆站到他身側。
我調侃他差事辦得如何。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此處人多,我們先走罷。”
他在惱我。
惱我明知是計,還是要來;惱我不回他信,不承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