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隻要是我想要的,我都能夠到的。
重重松了一口氣,我癱倒在躺椅上,杏仁酥的碎屑撒了我一身。
杏仁酥被我整個兒塞進嘴裡,幾乎不能咀嚼,我鼓囊着嘴巴,感受着口腔裡慢慢分泌的唾液。
柳樹枝桠迎風亂舞,拍打在樹幹上,嘩嘩作響。
真的要下雨了。
餘光瞥見小門處有道人影,那人站了好久都沒過來。
我執拗地轉過臉,裝作沒看見。
過了好一會兒,一道身影才籠罩住我的半邊臉。
“阿滿。”
“嗯。”我半睜着眼,皺着眉,藤條編織的躺椅有些硌人。
那人伸手替我掖了掖半褪的蓋毯,随後半個身子貼上我的脊背,雙手環住我的脖頸。
靛青色的袖口有些磨損泛白,還帶着幾絲泥土的腥味。
怕是遠在萬裡剛得到父親入獄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就往回趕。
如此勞累,也不知道她身子吃不吃得消。
“姐姐。”我有些忝足地蹭了蹭,就像繞膝讨巧的狸花貓。
環繞着的手更緊了,輕輕顫抖着,就好像我是易碎的陶瓷小人,輕輕一碰,就碎得粘不起來。
“我在。”
“我很好。”我歪着腦袋,半枕着她的手,我也沒想過我的聲音如此平靜,“小娘也好,剛做了杏仁酥,你要不要嘗一塊兒。”
“阿滿。”
“嗯。”
“對不起。”
哽咽的,克制的,一字一頓,笨拙的表達。
心裡呼出一口氣。
我也明明知道她看不見,卻努力把眼睛眯起來,嘴角翹起來,讓聲音帶着幾分傲嬌:“沒關系。”
誰都對得起我,我都知道的,父親也曾和我說過,有些對不起是不需要回應的。
但是我忍不住。
我迫切地想告訴她。
告訴她,你看,我很好。
我好到什麼都不在乎,依舊和以前一樣沒心沒肺。
“姐姐。”我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手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你的名字。”
她的手背也有些粗糙,手背上繃直的筋骨就如我身下的藤條一般分明僵硬。
“祁望。”
期望的望,更是妄想的妄,忘記的忘。
“爹爹流放嶺南。”我輕歎一聲,說着不相關的話,“這一路,會很辛苦。”
“外公也不好好喝藥,總是趁我不注意就偷偷倒在花盆裡。我院子的那顆櫻桃樹竟然也長了嫩葉,想來不久能結果子吃了。”
“你看這棵柳樹也是,馬上也要到柳絮亂飛的時節了。不過等到哥哥回來的時候,是看不到了。”
“小娘在等你。”
我翻身抱住她,臉貼在她的胸口,感受到一顆迸跳有力的心髒。
我本就貪戀擁抱,此刻愈發覺得安心。
“我也,很想你。”
她輕輕拍打着我的背,就好像幼時母親哄我睡覺一樣。
“我知道。”她騰出一隻手來揉我的頭發。
“姐姐。”
我數着拍子,靜靜地望着天空飄下的如絲細雨。
她的肩膀替我擋住了大半雨水,卻也有少數雨絲濺在我的臉上,軟綿無力。
“我在。”
“姐姐。”
“我在。”
樂此不疲,循環往複。
——
再次醒來,已是兩日後的夜晚。
依舊是秋南守在我身邊,見我醒了,她默不作聲地捧來一碗溫熱的水。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她想了想又開口道,“小姐起來再清點一下吧。”
我抿了一口水,大腦昏昏沉沉,胳膊也酸脹得厲害,習慣性地搖搖頭。
秋南卻好像着了魔似的,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小姐得清點一下!這是大事,小姐不能什麼都不管!”
我被她無來由的嗔怒搞得莫名其妙,愣怔了半刻,才開口說道:“咱府裡總共也就剩那麼點東西,能搬走的當然都搬走,我……”
“不是這個。”秋南目光灼灼,“我說的不是這個。”
“大人明日就要離京,小姐不能什麼都不管。”
她話說得堅定,似乎在心裡彩排了無數遍,才說得如此順口。
我望着她,莫名有些心虛,隻得低下頭。
被子的一角被秋南攥在手心,那褶皺有點像聚福樓蟹黃湯包上的褶。
“我沒有……”想要為自己辯解,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隻能啞着聲音說些沒分量的話。
“小姐,不可以的。”秋南松開手,染了豆蔻枝葉的指甲長了好些,露出些指甲的本色來。
我吹風淋雨,試圖用生病來逃避現實的拙劣把戲,被一眼望穿。
老天也真是的。
病也讓我受了,怎麼就不能再讓我昏睡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