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愣怔片刻,随後用更加激昂的聲音道:“爾等罪人還敢妄談公道!你們……”
“李大人。”
溫潤的男聲如同雨後春風,驟然吹散所有陰霾,也讓那些欲落未落的憤慨之詞戛然而止。
也更像是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破所有僞裝,将滿堂寂靜撕個粉碎。
“我這裡也有一紙狀文,李大人可以再等等。”
柳南知。
父親曾說過,皇上很是賞識這位江南的公子哥,賜了他可以随意進出宮闱的令牌。
看來,所言非虛。
“我這裡僅有一件事,還請李大人為我解惑。”
他話說得坦然,眸中似水的柔情仿若在談論一件無關小事,
“十一年前,我朝經曆了一場百年未遇的雪災。北境物資匮乏,軍士饑寒交迫,金梧蠢蠢欲動,屢屢來犯。時任押運官的李大人,又為何在北嶺停留十日餘?”
“金梧乘虛而入,自此打破邊境多年的平靜,占了上風。耽擱整整十日,李大人可知這十日死了多少軍士?”
“一萬八千四十二人。”
一萬八千四十二人,這個數字,我該數上整整一天。
兄長坐在我對面,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李大人可知這十日,金梧奪了幾座城?”
“十二城。”
我聽祁叔叔說起過,說金梧如入無人之境,一天連破九城,若不是雁門關抵死不退,恐怕還要再失幾座城池。
“大人又可知,這十二城,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奪回來?”
“十一年,在趙小将軍的手底下,奪了回來。”
柳南知嘴角始終挂着一抹溫柔的笑,笑意不達眼底,在我眼中都是譏諷嘲弄。
他一口氣問了數個問題,卻不指望李耀的回答,自問自答般說了半晌。
“住口!”
李耀臉色慘白,顫抖的手指着柳南知的鼻子,力求說得底氣十足,實則每個字都露出十分膽怯。
“十一年前,你可還是個孩子。”
陛下不知何時走下台階,明黃的衣袍在燭火閃耀下好像沒那麼顯眼。
他頹唐地好似又蒼老了幾分,之前淩人的氣勢也被跳躍的燭火吞噬得一幹二淨,
“你祖父年邁,江南又多潮濕,他可曾想過進京療養?”
他宛如仁慈的老者,對欣賞的晚輩言辭關切,
“你母親與忠勇侯夫人是親姊妹,那你可有想過進京當差?你若是不願,你父親也可以。”
他走到柳南知的面前,用更加柔和的聲音問道,“你今日之言,是受何人指使?”
“陛下!”
柳南知疾言,人已然跪在地上。
“朕賞識你,今日也可以不追究你的過錯。”
陛下望着他,循循善誘更好像授業恩師。
“但是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你當真不清楚嗎?”
“十幾年前的舊事了,你們這些娃娃摻和進來做什麼?倘若真想辨個是非對錯,那也得找準場合。”
他環視四周,言辭惋惜,踱步至謝晚案前才堪堪停下腳步,面上依舊是粉飾太平的溫和淺笑,“但今日,絕不是你放肆的理由。”
謝晚這時候才有了些活人的氣息。
他大多時間都似一尊雕塑,連袖子擺放的弧度都不曾變過一分。
他昂首對上皇上的眼睛,不疾不徐地站起來。
“父皇所言,兒臣不明白。”
許是今日喝了些酒,他面色紅潤,連帶着說話也有了幾分醉,“還請父皇明示。”
有時候,我真的看不透他。
我看不透他溫潤的皮囊下掩藏的是什麼樣的真心與算計,看不透他到底意欲何為。
為何每走一步,都好像毫無邏輯,全憑心定。
即使他在我面前已經脫下僞裝,露出陰暗和醜惡,我卻仍舊覺得他應該就是如此芝蘭玉樹的模樣。
我低下頭,杯底沉澱的那顆金桔上還有殘留的酒液,我的思緒飄忽不定,隻等待一錘定音。
李玉竹忽然冷哼一聲打破平靜。
她猝然站起身來,所有人都向她望去。
她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柄短刃橫在胸前,滿目通紅就像是瀕死的野獸。
下一瞬,那柄匕首的刀鋒就對着李耀的胸口直直刺了過去。
李耀吓得立馬癱倒在地,想要躲開她的襲擊。
就在這時,李淵沖出來強勢地把她撞開。
那柄短刃脫手竟直直向我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