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似乎也随着天光漸漸消退,我大口喘着氣,強撐着開口:“無權無勢,長公主還妄想做女帝不成?”
她沒把我的沖撞放在心上,眼神越過屏風不知落在何處。
“我是真心實意想幫長公主殿下的。”
她不在意,我卻偏偏要說,“長公主要殺的人,我已經将她送進長公主的院子了。”
“隻不過,她的血……”
我也學着把話說到一半就停下。
她愣怔的瞬間,如浪波震顫的酥麻感從我心口蔓散開來。
濕透的衣衫緊貼着肌膚,風拂過的冷寒遍布全身。
明日,我不會傷寒病發,又要喝藥了吧?
“我還真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我總是沉不住氣。
我就喜歡把話說盡,甚至還總想替别人把話說盡,或者說是堵得旁人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晚去一步,月氏可就真的占上風了。”
赫連敏怡的血,是引,是萬惡之源,是症結所在,是籌碼依仗。
天光盡滅,她猶如深夜裡的幽靈暗影,墨灰裡極重的一筆黑。
她的頭微微偏側過來,面容亦是暗色。
“趙谖。”
她喊我的名字,前調拖長,尾音卻利落幹脆。
“你的命和他們不同。”
“别再惹惱我。”
每一句都輕薄的不成形,每一句都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她走時,我仍舊伏在地上。
渾身破裂的傷口,骨髓殘留的疼痛,裹挾肌膚的寒意,都讓我動彈不得。
水波光動,應是月上梢頭。
我艱難地翻了個身,仰面躺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這時候若是搬把藤椅,美酒佳肴相伴,該是極好的。
銳利急促的鳥鳴陣陣,飛鳥振翅像是河流湍急從月上一瀉千裡。
刀槍劍戟的锵鳴聲,高呼喊鬧堪堪傳将過來就沒了聲息。
想來赫連喻時那處定是熱鬧,按我的性子,這樣的熱鬧我定是要去看看的。
可惜啊……
我翻出幾顆藥丸全都塞進嘴裡,随後找到周雩卿說的藏在屏風左下角的那處機關摁鈕,攥成拳用力砸了下去。
水波躍動,激蕩起細碎的泡沫,齊齊湧到屏風後的平台之上。
水屋也随着水波搖晃,我努力站起身子往外走。
緊接着一方琉璃晶石做的台面,就從水底浮将出來,高出水面不過幾寸。
還真個是妙人,擡頭挺胸走在這條水路上,旁人若是看到,豈不是會覺得是神仙下凡來了。
我可沒有太多時間,隻能埋着脖子往前走。
孤星伴月,是吉或兇尚不清楚,但今日我定要毀了那東西,才有進一步交易的資格。
——
今夜,金梧王庭靜的厲害,落葉凋零的細微聲響都能聽的真切。
藏書閣這處更是靜谧,唯有第四層亮着極其微弱的燈。
拾級而上,偷摸行至三樓,衣袖就被人拽到圓柱之後。
我的額頭撞在他的心口,那人悶哼一聲,順勢環住了我的背。
我疼得幾乎要吼出來,又猛地捂住嘴巴。
“放開我。”
我惡狠狠地瞪着他,身體往後賴,手絞着他手臂上的肉。
他也不怕疼,手上抱得更緊,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耳畔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不敢動作。
他這時候才松開我,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似乎在笑我現在怎麼不急着跳開。
我沒好氣兒地白了他一眼,撇過臉去聽聲音。
“王兄。”
……
熟悉的、殷切的歡喜。
赫連敏怡。
他耍我。
我一時沒接的上氣,閉了閉眼睛,才從緊繃的情緒裡緩了過來。
我就說他有病吧。
這種時刻,不在寝殿執掌大局,跑到這裡來湊熱鬧。
我冷着臉拉開和他的距離,擡步就往上走。
他不依,卻沒來拽我的胳膊,隻顧着往我身前一擋。
“趙谖。”
他本就比我高,現下還站在兩級階梯之上。
我能察覺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炙熱,我的傷口,我的狼狽,展露無遺。
我微仰着脖子和他說話:“讓開。”
“我不去,咱們都得死。”
藏書閣的頂樓,藏着長公主最珍貴的物件。
我隻有毀掉它,才能掙的一線生機。
可隻有身上有長公主種下的蠱,才能登上藏書閣的頂樓。
赫連喻時身上的蠱,是以赫連敏怡的血為引,看他們現下的狀況,好像也并不急于拿走那東西。
可我身上的不是,謝晚身上的也不是。
所以我今日,是定要毀掉那東西的。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遲緩沉重,像從胸腔裡厮磨而出:“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