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采薇率先反應過來,她往前一步,語氣不似從前溫柔:“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赫連喻恩舌間抵在臉側,嗤笑一聲算作回應。
“我們拿出了十分誠意,殿下此時是想反悔?”
李采薇說謊的時候,眼神堅定,面色不改。
她比我要穩重許多。
可我懶得裝了。
太慢了。
這樣的拉扯太慢了。
我等不了了。
太妃松開手,拉開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她輕笑着抽出絲帕,慢條斯理地擦去了手上的血迹:“我讓你殺的那個人呢?”
她在問我。
“趙谖,别惹惱我。”
“我說過的,你的命與他人不同。”
“你和他,是一樣的命。”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謝晚和我之間的故事。
從一開始,她就是想用我的命來牽動他的。
她想讓我殺的人,一直都是他。
當猜測被證實,心卻沒來由的一緊。
憑什麼?
脊背僵着,後背沁出冷汗,雙手忽然就沒了力氣。
短刃墜地,迸濺的鮮血落在地上像是落梅點點。
我這時才發現,博古架上大多數擺件也都摔落在地上。
白色象牙雕刻的垂枝蘭花更是摔得稀爛,細碎成一截一截,看不出一絲本來的樣子。
手心那道傷口,就是冬日雪水刺進骨血一樣,涼意滋生。
我木讷地望着她。
即便是在剛剛那樣的拉鋸之後,除了衣袖有些破損,她還是一絲不苟的貴婦人形象。
她将我的反應盡收眼底,衣袖擦過青銅燭台,凝結成細長水滴狀的紅色蠟油簌簌。
“你說你們拿出了十分的誠意,那好啊。”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不疾不徐地斟了一盞茶,“喻時那處情況如何了?”
她的衣袖豁開一個大口,露出内裡的層層疊疊,秀眉輕挑,又把衣袖抖了抖。
李采薇沒回答她,直直看着我。
她和我都明白,事已至此,再裝下去隻會顯得愚蠢。
我回過神來,彎腰拾起短刃,用衣袖細細擦拭,别在腰後。
赫連喻恩抿着唇,一直沒有言語。
他在看我,觀察我的一舉一動。
局勢瞬時逆轉,來自太妃的威壓就像是暴風雨前悶熱的天,煩悶的讓人隻想逃離。
她斜倚着,氣定神閑,一人好似可抵千軍萬馬。
我立在原地,踩在象牙碎片上,硌得我腳疼,而目光依舊停留在空蕩的博古架上。
我原以為,最珍貴的東西,就該藏在防守最嚴密的地方。
可剛剛在藏書閣,謝晚不願見我,我猜測過是那東西不好找。
但周聞安曾告訴我,沒有那東西,若是有引也可以解,隻不過要費些力氣。
赫連喻時身上的蠱,引是赫連敏怡的血,那憑借溫予的醫術解蠱,想必不是難事。
所以,謝晚在藏書閣上,定是有旁的事在瞞我。
赫連喻時也必有參與,周聞安更是諱莫如深。
他向來不善于說謊,但他是第一次,未朝我透露半分。
所以,我臨時決定挾持赫連敏怡,并要來太妃寝殿一探究竟。
一是怕赫連喻時反悔,二是心裡惶恐,怕那東西不在藏書閣上。
畢竟我記得,我與她第一次坦誠會面,我在她的寝殿就見過那東西。
而藏書閣被燒了個精光,太妃震怒卻不頹然。
再加上我剛才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她的反應更是有異于尋常。
所以,那樣東西,定不在藏書閣上。
那會在哪裡呢?
赫連喻恩突然笑了,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他皮膚黝黑,越顯得牙白:“本王時常在想,故人入夢,太妃夜晚能安睡嗎?”
“弑君的罪名,不管您認不認,女帝您都是做不成的。”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身子和目光都朝我掠過來,“王嫂在此也做個見證,以免日後兩國因此事更生怨怼。”
接着他擡起手,在空中輕輕一揮。
我卻不能認同他的做法,立刻大步過去,擋在太妃身前。
數道劍鋒指在眼前,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害怕。
“小王爺指控太妃弑君,空口白牙,可有證據?”
我真是卑劣。
此時此刻,竟還要替一個罪人辯駁。
李采薇皺眉,對我的舉動有些不解,但幾乎沒有思考,就同我站在一邊:“長公主雖是澧朝人,但十數年前早已嫁與先王,二人琴瑟和鳴,不失為一段佳話。小王爺如今無緣無故的指控,可有想過兩國聲譽?”
赫連喻恩對我們二人的言語并不意外,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敏怡如今還活着。”
他沉吟半晌,竟鄭重地朝我躬身,“這,還須得多謝王嫂。”
他在提醒我。
提醒我,隻要赫連敏怡活着,太妃的罪名終究會昭告天下。
太妃若是不死,難息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