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之外,張燈結彩,車水馬龍,鑼鼓雷鳴,爆竹聲響,喧阗徹夜。
宮牆之内,火光映天,腳步紛雜,塵土漫天,濃煙嗆鼻,呐喊聲高。
走水的消息傳到宣德殿的時候,陛下的眼極快地掠過趙諺,迅速起身往外走,與趙諺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低沉地警告:“若還想保趙谖的命,就管好你的嘴。”
陛下拂袖而去,朝臣卻無一人膽敢先踏出宣德殿。
最後是荀公公帶着陛下口谕,衆人才做鳥獸散。
因着兩座宮殿距離較遠,分列于皇宮一南一北,陛下下令先極力搶救蘿筠殿的火勢。
又因風向的緣故,火勢反複數次,蘿筠殿的火直至後半夜才完全撲滅。
而長春宮是廢棄已久的宮殿,雜亂幹燥本就易燃,再加之救火的人數少,所以宮殿坍塌過半也沒止住火勢。
還是正月初一巳時突然天降大雨,才得以滅了這場大火。
明明是新年,宮裡的氛圍卻不算好。
一是除夕夜走水是天大的差錯,宮人們個個兒戰戰兢兢,生怕觸了黴頭。
二是戚貴妃被陛下安置在朝春宮,不過二人鬧的不歡而散,陛下走後,朝春宮的器皿也被貴妃摔了大半。
三是從長春宮的廢墟底下挖出了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女屍。
仵作驗屍,說死者是一名被活活燒死的妙齡女子。
宮中宮女全都登記在冊,内務府清點了好幾番,卻也沒查出少了誰。
這件事更是鬧的宮裡人心惶惶。
最後是許久未曾出面的皇後娘娘下了一道旨意才平息了宮中的流言。
宮裡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坊間對于這些事情更是傳的沸沸揚揚。
更有甚者提出是因為宮裡新晉的甯妃娘娘是不祥之人。
否則怎麼陛下新納一名妃子,就有了西境動亂,郡主被劫,除夕走水這些事情。
晃眼間就到了正月初四。
百姓分立道路兩旁,跪拜迎接,聲勢浩大的儀仗隊伍從午門一直往西,行至社稷壇。
祭壇是由漢白玉堆砌而成,壇台覆蓋五色土,中央矗立“江山石”。
鼓樂齊鳴,陛下着绛紅色袍服,拾級而上于壇前奉上太牢祭禮,以祈盼五谷豐登,國土太平。
返程時,百姓亦跪在道路兩側,隻敢用眼神交流。
天子車駕左右兩側分别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唯獨不見皇長子殿下。
來時就不曾見,返程時亦不見。
陛下是仁德之君,行此如此正大光明的不待見,恐怕皇長子殿下……
蓦然烈馬嘶鳴斜沖過來,百姓亂作一團,紛紛讓出一個空來。
原本在隊伍中間的謝昭找準時機,搶先挽弓,一箭射中馬腹。
烈馬悲鳴,前蹄躍起數尺高,馬上的白發老翁直接滾落在地。
突然其來的變故,百姓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儀仗隊伍不敢行進,十數名軍士團圍陛下所乘轎辇。
還有數名直接舉刀對着地上那人。
他臉着地,因此看不清面貌,渾身酒氣,卻身着金鱗铠甲。
然金鱗铠甲乃是禦賜之物。
一時間,就連領頭的軍士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白發老翁,是許久未在人前露面的晉國公。
謝昭将弓擲在一旁,立即翻身下馬,随意從一名軍士手裡奪過一柄劍,指着晉國公喝道:“冒犯天顔,其罪當誅。”
晉國公本就年邁,跌落下馬時又不慎扭傷了腳,所以折騰許久才從地上爬起來。
他極愛惜地先将金鱗铠甲上的泥土清理幹淨,随後跪在地上對着天子車駕重重一拜。
“臣自知冒犯天顔,罪不可恕,然心中郁結久不能散,萬般不得已出此下策,望陛下感念臣一片肺腑,聽臣一言。”
陛下的臉隐在重重簾帳之後。
此時正值太陽初升,陽光柔和,風也輕柔。
所有人卻都大氣不敢喘,隻顧盯着天子車駕。
“晉國公年事已高,行事作風亦不如當年,勸谏之言不必再說。”一隻手慢慢伸出簾内,略顯随意地擺了擺,陛下的話一如以往的平和,“謝昭,送晉國公回府。”
“陛下!”晉國公眼神一凜,緊接着頭重重磕下去,再擡起時已滿臉鮮血,視死如歸,“老臣今日是存了死志……”
“還望晉國公慎言。”陛下的聲音不拖泥帶水,絲毫不隐藏滿滿的警告意味。
獨屬于新年的歡喜氣氛頃刻間煙消雲散。
人群黑壓壓地跪了滿地,大多白了臉色。
此時就連街頭懸挂的蔓延數裡的紅燈籠,都更像是停在半空未落将落的淋漓血雨。
“犬子已将近一月難覓行蹤。”晉國公顫顫巍巍地立起身來,怆然涕下,縷縷白發從發冠中垂落下來,更顯凄涼。
目光灼灼,直看着那簾帳之後的天子。
連風都不敢妄動,隻有漸升朝陽的光暈愈加濃厚。
荀公公躬身得了陛下示意,将垂下的簾帳撥開,露出裡頭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瞳。
“這等小事,不值得晉國公耗費如此代價。” 日光照拂,他的眼睛隐隐約約有了溫度,“朕沒記錯的話,你長孫去歲調任兵部員外郎,少年英才,晉國公也該替他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