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不去請,又如何能見到他呢?江星遙想了很久,最後決定賭一把。
是夜,她用過晚膳後,與靈鄉在院子裡支了桌子,她們一邊喝着青梅酒,一邊看着江星遙整理的産品規劃書。江星遙故意做微醺狀,又以要給江熠送些她自己釀的青梅酒為由支走了靈鄉。
聽着靈鄉走遠了,江星遙慢慢趴在桌子上,心中打鼓,不知道這樣裝睡,能不能真的有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久到她已經真快要睡着時,終于聽到了身邊來人的腳步聲。不是靈鄉,是名男子。
江星遙剛想擡頭,下一秒她便被人抱着往屋内走。江星遙隐隐有些興奮,就是他!
此人便是宋洺大婚之夜給她送信之人,亦是宋府救她于迷失院落中之人!
在她将要被放在床上的一瞬間,江星遙突然伸手抱住男子的脖子,一把将他拉着往床上拽,男子被她的舉動吓得松了手,“咚”的一聲,江星遙摔在了床上,疼的她直哼哼。她伸手想去捂腰,不料竟無意間扯掉了面前男子的面具。
面前那個雙臂支着床,面露驚訝與不快的男子,竟真是她那日在江青月宴席上遇到的人。
江星遙大腦飛速旋轉,若此人是宋家暗衛,想必不會與自己多說一句話,宴席當日更不會現身,但若不是宋家的暗衛,為何會幫着宋洺來送信呢?
可不容她多想,面前的男子仿佛被觸動了機關眼神渙散失神,行為卻像是肌肉記憶一般,機械地伸出手,迅速掐住了江星遙的脖子。手的力度在縮緊,江星遙很快就感到了窒息,她紅着臉求饒道:“這位好漢,有話好說,你三番五次的跟蹤我,又在我迷路之時假意偶遇送我回去,今天夜裡怕我酒後着涼送我進屋,該不會為我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咳咳。。為了掐死我吧?”
男子不說話,手上的力道也并未放松,江星遙的四肢已經開始亂打亂踢,她眼眶都紅了,眼淚順着眼角不斷流出。
說不怕是假的,哪怕死過一次,也依然是怕的。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腦子裡突然湧入曾經不堪回首的記憶,那是肖毅第一次被發現出軌的時候,他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的道歉,聲情并茂,涕泗橫流,曾經讓她覺得帥氣又文雅的面龐此刻突然變得有些滑稽。
像一場黑色幽默的鬧劇,江星遙沒有聽他在說什麼,隻是突然覺得好笑,便笑出了聲,也是那一聲笑,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繃斷了肖毅心中的那根底線。他不再哭了,卸掉虛僞的他,看起來還挺恐怖的。他慢慢站起來,揉了揉眉心,然後冰冷的問江星遙在笑什麼。
江星遙本想說笑你剛剛的樣子,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肖毅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後面發生的一切,其實江星遙在生病之後,記憶就開始漸漸模糊,醫生說這是選擇性忘記,人的一種自保手段而已。
可是現在她被人抑住喉嚨,痛苦開始在全身蔓延,她又看到了她絕望的開始,或者說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絕望。那時的她也是這樣被肖曾毅掐着脖子按在地上,無力的迎接着肖毅的拳打腳踢。思及此,她突然就沒那麼想反抗了,算了吧,要不就這樣好了,再忍一忍,可能馬上就死掉了,也就沒那麼痛苦了,她勸着自己,讓自己接受這一切。
就在她放棄抵抗的時候,突然脖子上的力度撤走了,生理反應讓她瘋狂的咳嗽,大口吸着空氣,她趴在床上咳了好久好久,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很快床就被她的淚水浸濕了一大片。她流着淚,勉強擡頭去看面前的男子,卻發現他竟然也淚流滿面,隻是眼神空洞,神情就如江星遙剛剛一般,仿佛陷入巨大的回憶旋渦。
時間又過去了許久,江星遙不敢開口,縮在床頭抱着膝蓋瑟瑟發抖,直到對面的男子回過神,丢下一句抱歉,匆匆離開,她才稍稍敢挪動位置。
靈鄉蹦蹦跳跳的進屋喊道,“姑娘,江熠少爺讓我給你帶了一對镯子,可好看了,姑娘快帶上試試”。沒有應答。 “姑娘,你在哪呢,怎的不說話呢,莫不是貪酒吃醉了?”
靈鄉邊說邊往床邊走,一轉頭看到江星遙正坐在床頭,她頭發淩亂,臉上淚水漣漣卻目光呆滞,衣服敞着領子,脖子上有一圈很深的印記。靈鄉立刻撲上去用被子把江星遙裹住,捧着江星遙的臉去查看她的脖子,然後又緊緊抱住江星遙不松手。
靈鄉渾身顫抖,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奴婢是個蠢的,怎能留你一個人,我現在就去回了江熠少爺,我去求他,去求老爺求主母,讓他們大發慈悲,再多派人來姑娘院裡,若他們都不肯答應,我就去宋府,将軍府有暗衛,我去求宋将軍讓暗衛來保護姑娘,就算被三姐兒打死,我也要為姑娘求個平安。”
“沒有用的,傷我的并非府中之人”,江星遙的聲音哽咽,頹喪又無力。她緩了緩道,“他如何進來的,以後還會不會來,這些我都不知曉。我本想着我們多做些活計,手中的銀錢多了後,去外面偷偷盤一家店鋪,你我二人一同經營,為着有朝一日我們能離開江家,自食其力。我是一定會離開的,你太小,留在這裡我不放心,所以我總想着我們一起走,重新活一番天地,可我現在很害怕,我突然覺得自己終究是沒有指望的。以前或許還能靠着宋洺,現下發覺,我身邊除了你,竟一個人都沒有。今晚上的事讓我想到了很多不好的回憶,我不知下步該怎麼走了。”
“姑娘别怕,有我在一天,我就永遠跟姑娘一起,你說走我們就一起走,你說做什麼我就去做,我雖年紀小,卻是個膽大能吃苦的。我隻想陪着姑娘,也隻願陪着姑娘的。”靈鄉緊了緊自己的雙臂,把臉埋在江星遙的脖子裡悶悶的說。
往後的一些幾天,江星遙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不願出去,她有時會躺在床上發呆,回想起過去的事。她是在自己确診了重度抑郁症之後,才開始逐漸反思過往,意識到自己在感情裡不斷被PUA。
那是一種不顯山不漏水的高段位手法,最開始,她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漸漸的,她會被告知,如果自己再高一些就好了,再瘦一些就好了,她開始為了回應感情,加倍的關注自己的外形,然後她又被要求能力再強一點就更好了,工作再出色一點就好了,她又感受到了工作以外的壓力。高壓的環境讓她總是忍不住想要放縱自己吃喝玩樂,每當這時,肖毅就會收走她的食物,換成咖啡,讓她再忍忍。她看綜藝,會被說成是低級趣味,她刷手機,會被說成是浪費生命。怪就怪在,從前的肖毅總能用一種溫柔疏離的語氣,強迫她克服人性的欲望,活成一件商品。
是的,她後來發現自己在肖毅心中,是一個可以随便被估價的物件,想要留住他的唯一辦法,就是服從。
當時她身處其中,茫然無措。來到這個世界時,她以為自己能克服曾經的恐懼,可是因為那個陌生人,她生病時的那種無力感又開始席卷她。這一次她并不是很害怕,隻是覺得有些沒指望。
她也會想起那晚,男子掐着她的脖子,卻仿佛透過她在看過去。怕是有些怕的,但江星遙并不太記恨他那晚的舉動。她能感受到那男子對她并無惡意。
那人曾對她施以援手,那夜他并沒有殺她的理由。江星遙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人或許與她一樣,有過不好的回憶,那晚江星遙無意間扯掉他的面具,觸發了他痛苦回憶的開關,讓他下意識的進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