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寬的土路上,水牛埋頭朝前走着。身後的尾巴左甩右甩攆着蒼蠅蚊蟲,闆車上的女人們聲音越說越大,伴随着雞鴨鵝的叫聲,煩得水牛搖頭晃耳打了個響鼻。
正如柳彩霞所言,年成不好的時候,女娃娃們則成了吃幹飯的。方紅梅閨女才15歲,她就托曹大嘴說人家,還開玩笑道:“大嘴,實在不行,你把春芽領回去給癞子當老婆。”
張癞子是曹大嘴的獨子,随他老子瘦的跟個竹竿似的,頭頂因為少時長癬瘡秃了一塊。人長得醜,心卻生得大。他跟個癞蛤蟆似的,還想找個白天鵝。曹大嘴張羅了幾十回相親,一次沒成。
蘇焱曉得他的心思。
這癞蛤蟆相中了她姐這隻白天鵝。
去年張癞子偷她姐小衣,被蘇焱逮了個正着。這事兒她能忍?她當時舉着喂雞食的木槽子對着他就是一通狠揍,要不是張癞子及時跪地求饒,他那二兩肉就被蘇焱給踩碎了。
她姐面子薄,思想又傳統,蘇焱索性把這事兒瞞了下來。
張癞子畏懼蘇焱的銅拳鐵腳,自然凡事都聽蘇焱吩咐。
事兒雖瞞下,曹大嘴那頭卻有了意見。
任誰家獨苗躺床上半個月也得有意見。
“那咋成?我還等着抱孫子嘞,你家春芽忒小了,再養兩年。”
“哎呦,家裡孩子多,哪裡還養得起?大嘴,你給春芽說個好親也是救她一命了。”
“年成不好,多個人多張嘴,實在是養不起。”
曹大嘴沒答應,心裡想着:“若不是進入了新社會,春芽那孩子怕是早被賣了。這世上,不是每個當媽的都叫柳彩霞。”
柳彩霞下那麼大本托她給閨女找對象,不就是想給閨女找戶好人家,往後一輩子生活順遂。哪像别人,害怕閨女多吃一口稀粥,就恨不得立刻将她們掃地出門。
牛車前方,蘇焱扯了路邊的野花藤蔓編花環,蘇淼也不知她是如何搭配的,破舊的土黃草帽一下子變得精美起來。
蘇焱轉身将編花草帽蓋在姐姐頭上,邊欣賞自己的傑作,邊樂呵呵倒退着走。她的笑容太過明媚,連身後的陽光仿佛也成了點綴。約莫是走得累了,她雙臂上舉舒展身體,上衣輕微上提,顯得腰肢纖細,四肢修長。
蘇淼及時替妹妹扯了扯衣擺,溫柔問道:“焱焱,你中意什麼樣的男人?”
這還是姐妹倆第一次讨論這個話題,蘇焱也好奇道:“姐,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此時蘇淼的笑容顯得有些真,她道:
“我喜歡保家衛國的軍人。”
“你呢?焱焱”
蘇淼的語氣有些鄭重,仿佛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課題,值得花費時間與精力去深究讨論。
“嗯,長得帥的吧。”
“我可不想生醜孩子。”
蘇焱甩着長辮子,漫不經心的說着。上輩子也有閨蜜問她這個問題,蘇焱也是這麼回複的。隻是帥哥遇到了不少,心動的一個沒有。
蘇淼垂下眸子不作聲了。
......
牛車總算到了鎮上,此時衆人已經一身汗,衣服粘在身上皺巴巴的,曹大嘴肋骨的輪廓都顯了出來。蘇焱掀起長辮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呼了口熱氣緩了緩疲倦。
鎮上比村裡敞亮了些,中心地段還鋪了青石闆,兩旁店鋪木門大開,挂着的幌子灰溜溜的,早看不出原本的顔色,不過酒,雜貨,客棧等字樣倒還算清晰。
姐妹倆熟門熟路地去了家酒樓,那裡的女掌櫃顯然認識蘇焱。她都沒急着稱貨,而是去後屋打了盆井水給姐妹倆洗臉,又給姐妹倆的竹筒裡倒了些井水冰過的粗茶。緊接着又招呼小二将井裡的西瓜撈起來剖了。
茶葉該是泡了好幾翻水,葉片全舒展開了,茶葉梆子也有些浮腫,水也不是碧綠色,而是微微有些泛黃。
不過喝進口裡,仍有股淡淡的茶香。再加上是冰過的,十分解渴消暑。
“妹子,竹筒杯裡裝滿,待會兒回村路上好喝。”
“粗茶井水,不值錢的玩意兒,别客套了。”
他們這兒盛産碧螺春,時不時能見着一排排老茶樹。蘇家也有一小嶺茶樹,共二十二棵。每年雨前倆姐妹都會掐些嫩尖尖去賣,而柳彩霞有空也會随手薅幾把大片葉子,回頭在鐵鍋裡用手掌炒幾個來回,這樣的粗茶自家喝待客用都是很好的。
“謝謝虹姐。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蘇焱也不客氣,先給姐姐裝了滿當當,而後環顧四周詫異道:“今兒生意這麼好?”
“閉店最後一天,成本價賣,可不就人多嘛。”虹姐說的灑脫,語氣就跟說“吃過飯了一樣”,接着還道:“走,姐今日請你們嘗個味兒,以後怕是見不着了。”
“怎麼了?東家不開店了?”
“嗯,東家的資産交的交,賣的賣。我這小酒樓過幾日也要私轉公了。”
蘇焱長年讀報,自然曉得從去年開始上頭就在探讨着資本主義工商實業實行社會主義改造的事兒。
“你們東家怪舍得的。”
“舍得,怎麼舍不得。我們東家立志要做範蠡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