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高福擦汗:“奴才聽郭絡羅家奴才都這樣說。都說桂姨娘生前跟绮三爺的生母何姨娘雖是前後院住着,卻從無往來,偏桂姨娘故後不久,何姨娘忽就将绮二格格視如己出,不管什麼吃用,有绮三爺的一份,就必有绮二格格的一份。何姨娘信佛,家常跟葬桂姨娘的白衣庵姑子交好,郭絡羅家的人都說桂姨娘給何姨娘托夢了。”
托夢之說雖古來有之,但皇阿瑪尊儒,子不語怪力亂神。高福作為我府管家,也不可授人以柄。
“念佛之人都慈悲為懷,似街頭見到花子都要打發,何況眼面前的善事?”我批駁道:
“何姨娘宅心仁厚,看绮二格格幼年喪母,予些資助,也是人之常情。”
倏忽想到純慧,我無聲歎息。何姨娘心善,無怪能生養出绮禮這般出息兒子。我府邸婦人,唉,除了玉婷,其他不提也罷。
“爺明鑒,”高福瞬間改口:“奴才原是道聽途說,都是些沒見識地混話。”
“四哥,高福的話雖混,卻是新鮮——敢情底下的奴才都是這樣議論主家的。”
“高福,你接着說,”胤祥打荷包裡抓出把金瓜子遞給高福:“接着講。”
高福偷瞧我一眼,雙手接過金瓜子:“奴才謝十三爺賞。”
“爺,十三爺,”高福繼續講道:“說來也怪,自打這兒起,绮三爺念書一下子就似開了竅,學裡每得先生誇獎不說,十四歲第一次參加縣試,就中了秀才,這下别說郭絡羅老爺太太怎麼高興了,就是郭絡羅老太太都賞了绮三爺一百兩銀子。”
“結果沒想绮三爺轉手就花二十兩買了一面穿衣鏡送給了绮二格格。”
“绮禮送绮羅穿衣鏡?”胤祥聽笑:“就绮羅那個長相?”
言外之意多此一舉。
我卻不能苟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绮羅面貌雖是普通,妝容也一言難盡,但從随身都帶着小梳子小鏡子來看,绮羅私底下很愛美。绮禮發達後投其所好送绮羅穿衣鏡,足可見平日裡跟绮羅來往不少,兄妹感情深厚。
“十三爺明鑒,郭絡羅太太聽說後便很不認同。使人收拾了外書房,将绮三爺挪出了内宅。”
郭絡羅太太,我了然:這是有意隔開绮禮绮羅兄妹,不叫他兩個親近。
不然有绮禮在身邊指點,绮羅的妝容舉止也不至于似現在這般一言難盡。
“绮禮十四歲中秀才才搬出内帷?”胤祥震驚。我反應過來也很無語。
似我們兄弟六歲啟蒙就搬離内宮,換住阿哥所。一般人家的男丁,最遲十歲,也都搬住外書房。十四歲,這都談婚論嫁了。
由此看,明尚跟他太太早前都不喜绮禮,對他沒上一點心,且绮禮的生母何姨娘也不得寵。偏兄弟五個,就绮禮中了秀才,有了功名——這麼看,绮禮還真是有點子上天護祐的意味。
“嗻。”高福答應一聲,繼續講述:“绮三爺搬到外書房後,不方便給绮二格格送東西,就幹脆給銀子。開始都不知道,直到門上發現绮二格格房裡婆子每天都使二門小子往京裡各大飯莊酒肆買招牌菜,似什麼前門鄭家骨頭砂鍋、得月坊燒雞鹵鴿醬牛肉糟鹌鹑,一買都是兩鍋,兩荷葉包起,連上跑腿賞人,一天都得好幾百錢,一個月就是十七八兩。”
“一個月十七八兩,”胤祥疑惑:“就這一樁一年不都得兩百兩了?郭絡羅家給绮羅多少月銀?”
一年兩百兩已是後宮嫔位的待遇了。
“十三爺,您明鑒,就是這話了。似绮二格格一個月才二兩月銀,哪禁得住這個使法?連門上跑腿打賞都不夠。自然都是绮三爺私下貼補。”
“是了,绮禮賣畫,不差銀子。”胤祥恍然,轉問我:“四哥,绮禮什麼時候開始賣畫的?是不是就是中秀才之後。”
我目光轉向牆壁上的《莫愁圖》,我去歲收這套圖的時候,绮禮已成名兩三年,算下來,差不多就是四年前,绮禮中秀才時。
“嗯!”我點頭。
先我以為绮羅在家的日子很清苦,現我才知道我想錯了,就绮羅在吃上的這個花銷,比我都耗費。
俗話說黃金是假,福氣是真。绮羅看似不得人意,沒想修了绮禮這麼個好哥哥,真金白銀地濟她吃喝。
“绮三爺跟绮二格格是兄妹,他資助绮二格格銀錢,任誰見了,都得贊一句‘好兄長’。即使郭絡羅太太也不好開口叫绮三爺不給或少給绮二格格銀子。再绮二格格心思簡單,得了銀子也就是買些吃喝。先绮二格格瘦弱,這幾年吃壯實了,眼見就要選秀嫁人了,也是郭絡羅太太的德行。所以郭絡羅太太幹脆撒手不管了。”
“郭絡羅老太太原不喜绮二格格,家常連句話都沒有,壓根不管绮二格格。”
“郭絡羅家當家大奶奶眼見兩重公婆都不管,自然也不會多事。且绮大爺跟绮三爺兄弟親厚,绮大奶奶近來甚至于每每地與绮二格格些吃喝,哄绮二格格高興。”
胤祥目瞪口呆地聽着,半日方問:“绮禮既是跟绮羅兄妹情深,幹什麼隻哄她高興,不為她将來作些打算?”
“十三爺,您想啊,”高福推心置腹:“绮二格格的出身擺在這兒,将來選秀,選上不消說,得皇太後、皇上指婚,自然榮華富貴,錦繡前程,即便落選,還能嫁不出去,或者嫁出去後受夫家欺辱?”
莫名地我想到绮羅踹胤禟的那記窩心腳,不得不承認,绮羅确是不好欺負。
胤祥思一刻也承認:“這倒是。”
“十三爺您明鑒,绮二格格有郭絡羅家作倚靠,這輩子啥都不用愁,盡可以怎麼高興怎麼來,隻管樂呵就完了。”
如果沒有胤禟的話——想着那日绮羅坐在山石上哭泣的背影,我舉起酒杯:“十三弟,幹!”
為這世間無盡的煩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