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妹妹,”一進院,玉婷就用跟琴雅同出一轍的口氣告訴绮羅:“今兒逛了一天,想必你也乏了。這就回去歇着吧!”
绮羅止了步,行禮:“奴婢謝李姐姐體恤。”
上房更衣擦臉,高福領人擡進玉婷買的洋貨,玉婷吩咐丫頭:“博棋,除了那個水法鐘外,其他的都收了。”
轉臉玉婷捧一盞茶給我:“爺,那個八仙上壽水法鐘原是奴婢看绮妹妹喜歡,特意買下的。”
“爺看是不是讓高福給绮妹妹送去?”
對于玉婷的話,我無甚意外。
玉婷小性歸小性,心地卻是明白。绮羅現得秦栓兒、秦鎖兒衛護,似去歲夏花麻藥毒害绮羅的一類伎倆再瞞不過爺的眼睛。往後她得跟绮羅好好相處。
“你有心,不過等幾天。”我低頭喝茶:“绮羅這茄子都還沒吃明白呢!”
“高福,”我吩咐:“這鐘先收到庫房。”
一個鐘五百兩,抵不過绮羅半幅畫,更别說爺是皇子貝勒,有的是銀子。但搬弄是非的人可不管這些,隻會順嘴飄。我不想為人诟病,寵妾滅妻,這鐘現就不能送——得等回京後,我與琴雅,秀英,還有幾個格格價值相趁的禮物後再說。總之不叫绮羅招人矚目,一枝獨秀。
放下茶杯我站起身:“爺出門一天,現得去書房瞧瞧!”
……
書房坐定 ,翻了會子拜貼,眼見沒啥要緊,我吩咐高無庸鋪紙,補今日份功課。
業貴于勤,荒于嬉。即便天賦如绮羅,也時刻用功。爺一個漢子,更當精進!
寫第三張紙的時候,秦鎖兒來了。
“你主子呢?”我繼續手裡的筆,頭也不擡地問。
秦鎖兒答應:“回爺的話,主子剛剛睡下了。”
“睡前呢?”
“主子家來後一直唉聲歎氣,春花姐姐給主子一荷包花生米,主子便一邊吃花生米一邊抱着春花姐姐哭說她不喜歡吃茄子,一點都不喜歡。”
不喜歡吃茄子?我愣住:那前兒在江南織造府鬧得是哪一出?
“春花姐姐喂主子吃花生米,主子跟春花姐姐說她不想吃茄子了,她要去跳樓。臨上床睡覺主子又特地跟春花姐姐說明兒再吃茄子,她一定跳樓。”
跳樓!我回想:今晚酒樓雅座,绮羅望着窗口是在琢磨跳樓?
绮羅怎麼一尋死就是跳樓?她對跳樓究竟有什麼執念?
……
想到早晌绮羅負氣下塔的事,問秦鎖兒:“今兒雞鳴寺藥師塔頂怎麼回事?”
秦鎖兒磕頭請罪:“奴才該死,都是奴才不會伺候,招主子生氣,攪了爺的雅興。請爺治罪。”
“嗯?”我看向秦鎖兒:“你都怎麼伺候的?”
“回爺的話,登塔的時候,奴才原跟在主子身後。沒想塔頂風大,吹得奴才主子站不住。奴才看主子伸手去扶圍欄,奴才鬥膽,上前扶住了主子。”
這都是我看到的。
當時秦鎖兒跟在绮羅身後,多半沒瞧到绮羅臉上一瞬的恍惚!
春花在一側,多半也沒見。
那就是隻有爺瞧見了!
……
“都是奴才愚昧,阻了主子扶欄遠眺……”
“罷了,”我擺手阻止了秦鎖兒的請罪:“你主子患有心疾,不耐登高。往後你們都小心在意的,别叫她往高地方去。”
我不以為我當時眼花,其中緣由,我一時想不出,但可以叮囑秦栓兒、秦鎖兒規避!
“喳!”秦鎖兒幹脆答應。
“後來呢?”
“後來春花姐姐說主子内急,去了後山茅房。茅房出來,主子去逛了台城。”
“都說什麼了?”我挺好奇。
“春花姐姐看到牆磚上的刻字,都是明朝洪武年間,就問主子說這就是台城?”
我就知道沒有看的必要。不然昨兒曹寅會不安排?
“主子說史載台城,是南朝的皇宮禁城,當年幾千間殿堂樓閣,蕭寶卷拿黃金翠玉鋪造的仙華三殿,陳叔寶用沉香木建的臨春三閣,六朝金粉,就隻剩一口胭脂井了。”
史載!不是道聽途說,绮羅念過史書。我恍然想起,早前去孔府,绮羅那句二十五史。
绮羅言必稱史,且能說出蕭寶卷三殿,陳叔寶三閣,我歎息:自然是讀過正史,且爛熟于心。
但“胭脂井?”我詫異:“這是什麼?”
“回爺的話,是一口幹井,井欄上刻有‘辱井在斯,可不戒乎’八個字。”
辱井?我明白了。宋王安石曾作《辱井》詩:“結绮臨春草一丘,尚殘宮井戒千秋。奢淫自是前王恥,不到龍沈亦可羞。”
辱井是陳朝城破之時,陳後主同寵妃張麗華、孔貴嫔的藏身之處。沒想這井在雞鳴寺。昨兒我和十三弟巡查時一略而過,壓根沒注意到井欄上的字
南書房行走不提,自然是因為此井是陳後主亡國之恥,與皇阿瑪南巡懷柔無益。
點點頭,又問:“然後呢?”
“然後主子就念了首詩。“
“什麼詩?”
“爺恕罪,奴才們愚昧,主子隻念了一遍。奴才們猜測可能跟張麗華,玉樹□□花有關。”
我想想吟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爺明鑒,就是這一首。”
绮羅吟的這是陳後主的《玉樹□□花》。
胭脂井就是辱井無疑了。
绮羅管辱井叫胭脂井。胭脂是婦人閨中之物,加上這一首《玉樹□□花》,绮羅感懷的是張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