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胤祥無不心知肚明滿蒙聯姻是國策。溫憲能留京的根本是皇太後。
皇太後蒙古人,姓博爾濟吉特,溫憲打小由皇太後撫養長大,可算半個蒙古人。現皇太後上了年歲,由她做主将溫憲婚配在京,承歡膝下,任是蒙古人也不好反對,說不行。
諾敏是皇太後的娘家人,皇太後看她比溫憲還親。兩年後選秀,必是要嫁進京,作配我兄弟,連帶地無論我還是胤祥,再不喜諾敏,都不能說她一個不是。
如此相顧無言,惟有悶聲喝酒。
……
李白詩雲“舉杯消愁愁更愁”。你來我往中,我和胤祥喝了不少,心情是越喝越差。
我适齡的三個兄弟中:老十娶了绮雲。宜妃為了郭絡羅氏的利益,一定會竭力阻止老十娶諾敏;母妃不說了,從來偏疼十四弟,加上顧忌宜妃,一準地犧牲十三弟;十三弟母妃已逝,後宮再沒人替他的婚事跟皇太後、皇阿瑪求情,跟皇太後、宜妃、母妃周旋;唯一的指望原是太子,但從太子的角度看,博爾濟吉特氏是蒙古最強部落,太子自己不能,或者說不願意娶諾敏,就意味着他贊同十三弟跟諾敏,畢竟三個兄弟中,就隻十三弟跟他親近。當然,這話就更不能講了!
今兒甯壽宮在場衆人,大略就隻我一個人替胤祥着想,反對這門親吧!
偏我後宮也沒人,想來想去,想破了腦袋,也就生了一個諾敏突然死了就好了的感歎……
天漸漸黑了下來,屋裡掌上了燈,胤祥扶着桌子踉跄下炕:“四哥,這時候不早了,宮門要下鑰了。我先回去了!”
我點點頭,想站起身,結果手腳無力,竟沒挪動。我覺得自己喝多了,扶了扶額,定了定神,方沖十三弟揮了下手,算是知道了,讓他自便。
武大忠扶着胤祥走了,绮羅過來扶住了我:“貝勒爺,您歇一會子!”
難得绮羅體貼,我幹脆地合上眼睛,聽憑绮羅扶我上床躺下——我确是喝多了,覺得有些雲裡霧裡,暈乎飄忽,需要休息。
“貝勒爺,”绮羅掏出懷裡揣着的荷包遞給我:“奴婢的這個蝴蝶荷包繡好了。”
終于做好了!
聽到是心念許久的荷包,我打起精神,睜開眼睛,瞧到确是每日都檢查的绮羅功課,我接過塞到枕下。
绮羅不會做荷包的名聲在外,我無可能戴着她做的這個荷包出門招眼。何況我要的從來不是什麼荷包,而是绮羅做荷包時想我念我愛我的一片心!
轉手摟住绮羅,我問:“绮羅,眼見就八月節了,可你這端午節的荷包才整了一半。你自己可有些慚愧?”
鑒于绮羅踢一腳滾一下,不踢不滾的憊懶脾性,我自己張口讨要中秋荷包。
“是,奴婢惶恐。”绮羅爽快承認。
真惶恐能答這麼響亮幹脆?
“言不由衷!”捏着绮羅鼻子,我忍不住嘲諷:“明兒去了圍場,你這八月節的禮怕是要拖到冬節了吧?”
郁悶一整天,現我就想聽绮羅說兩句私房話,寬解寬解。
“是!”绮羅随口答應,随即醒悟改口:“不是!啊,什麼?圍場?”
绮羅臉上露出疑惑。
“什麼圍場,當然是木蘭秋圍!”
讓你不答反問,回避給爺做八月節荷包!
我氣得敲绮羅腦袋:“又裝!”
“哪次十三弟過來,你沒在旁邊豎耳朵?”
今兒看胤祥進門的聲氣不對,更是連《兩隻蝴蝶》都趕完了工。
“是,是,奴婢錯了!”绮羅抱頭求饒:“奴婢再不敢了,隻求貝勒爺别生氣!”
一想到早前為绮羅裝傻充愣所欺騙,擔心她不知進退,費心費力地教她官樣應對,現卻被她用來敷衍我自己,我氣恨:“翻來覆去,就這一句,你煩不煩啊?”
讓你裝!
擡手我再敲绮羅腦袋。
“是,是,”绮羅抱着頭沒口求饒:“奴婢這就改,還求貝勒爺别生氣。”
改?就這麼個改法?
我為绮羅的屢教不改氣得火冒三丈,抓過床邊驅蚊的拂塵,抽向绮羅:“裝,爺讓你裝!”
“啊—”
绮羅的尖叫噶然而止,我悚然一驚,瞬間酒醒。绮羅卻已雙手掩面,倒在床上不能動了。
“绮羅,”丢下手裡的拂塵,我伸手去扶绮羅。
感受到手下人的顫抖,我的心也跟着發抖:傷哪兒了?疼這麼狠!
宜妃一系野心太大,手伸到我門下不算,還搶得先機,操縱溫憲婚姻大事。迫于形勢我默認了溫憲、年羹堯兩樁婚事,心裡早窩了一肚子的火。今日皇太後的提議更是火上澆油,讓我深切感受到我的無力無助。
偏绮羅沒眼色,不說兩句好話哄哄爺就算了,還句趕句地往爺火頭上拱。
但傷她,絕非我本意——绮羅深居簡出,不問外事,這些紛争原與她無幹。
手忙腳亂地扯開绮羅的衣裳,查看傷處。看到绮羅雪白腰背上瞬間腫起的紅杠子,我便知道剛那下力道不輕。
人體五髒六腑的經絡,都在後背。所以唐太宗下令不得笞囚背,這也是現今廷杖堂闆以及我的家法闆子都隻打屁股的緣由。
試探地觸碰脊柱上的紅印,绮羅抖歸抖,卻是沒有再叫,我稍微放下心來,加大了手裡的力度。
骨折、骨裂的疼可不好受,以绮羅的畏痛脾性,一準哭天喊地。绮羅沒叫,即是正常。
檢查一遍,看似沒有大礙,我松一口氣,呼喚:“高無庸,拿跌打膏來!”
騎馬狩獵難免擦碰撞傷,跌打膏原是常備。但凡不傷筋動骨,單這道紅印,就幾貼膏藥的事。
高無庸送膏藥進來,瞧到绮羅的傷勢,熟練地剪一塊膏藥放到燈上燒烤……
绮羅這個沒出息的最是怕疼畏痛,當下連疼帶吓地抖成了篩子。及等見到高無庸,更是手抱着胸,縮成了一團。
眼見绮羅彎腿屈膝都無事,我愈覺放心,替她蓋上被子……
“爺!”高無庸将烤融地膏藥呈給我。
替绮羅貼好膏藥,我強扶绮羅坐起,确認腰骨關節也都無礙後方扶她躺下。
隻要活動無礙,就真沒要緊。
绮羅不敢違逆我,但望我的眼神全是驚懼。
我實不想绮羅對我再添畏懼,但事已至此,也唯有寬慰:“好好睡一覺。明兒若疼得厲害,便請了太醫來瞧瞧!”
其實太醫來,也隻能瞧是否有髒器損傷,對于骨傷,也不會有比跌打膏更好的辦法。
畢竟男女有别,太醫如何能觸碰绮羅的身子?
而醫女,使她們紮針或者看婦人病還行,論及跌打損傷,何能跟爺比?
早起,看到側卧一整夜尤一動不敢動的绮羅,我關心問道:“腰怎麼樣了?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