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高無庸忽然小聲告訴:“爺,高福來回爺說绮主子燒了。”
“怎麼回事?”我聽得皺眉:
剛不是還在偷嘴吃雞嗎?怎麼就燒了?
“春花看绮主子今兒午睡到點還不醒,摸了绮主子的額方知道绮主子燒了。”
绮羅幾回發燒都是因為受涼。
今兒散宴後绮羅不說回屋待着,反在花園子裡瞎轉悠,還偷吃雞翅——那雞翅不用說還是冷的。這樣的天兒,不病才怪。
我很生氣,但顧忌現在禦前護駕走不開,我隻吩咐:“告訴高福,請羅美替他绮主子看診。”
绮羅亂闖亂撞的賬回頭再算,當下要緊的是趕緊退燒。
……
及等皇阿瑪進了晚膳,招了宮人伴駕,我方得空來瞧绮羅。
羅美竟然還在!
“四貝勒吉祥!”羅美與我問安。
叫起羅美,正欲細問,就聽到绮羅的求饒:“不要,不要。貝勒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不吃雞了!”
“不要,不要……”
我……
“主子,”春花拖着哭腔呼喚:“您醒醒,您快醒醒!”
……
“咳!”羅美清清嗓子,鎮定回我:“四貝勒,貴府绮福晉今日受了風寒和驚吓,下官已用了退燒方,剛绮福晉發了汗,隻怕一會兒就能醒了。”
绮羅沒醒,現是昏迷?绮羅剛說的是胡話?绮羅燒糊塗了?
壓下心底的驚疑,我點頭緻謝:“有勞羅太醫!”
送走羅美,我瞧绮羅蜷在炕上依舊滿臉飛紅,不放心地摸她額,摸到一手的汗,稍覺放心,問一旁守着的春花:“你主子身患心疾,素來畏寒,今兒這麼大的風,散席後怎麼不勸你主子盡快回來,反四下亂逛?”
我想不通。
去歲江甯織造局屋绮羅和春花躲到假山是因為沒有私密處所,隻能跟玉婷、富察、舒舒覺羅等一處宴坐,不方便說話。現绮羅就住在園子裡,且绮羅不是那沒耐性喜歡瞎逛的脾性,又一向畏寒,不喜出門——即便偷嘴吃雞,也完全可以待屋裡吃,甚至于吩咐高福替她弄……
“回貝勒爺,早晌主子一進這茅草屋就說屋頂都是草,草裡有蟲子,蟲子掉到身上癢癢,不肯進屋歇息,一直都待在院裡。”
我……
我想過各種可能,獨沒想到绮羅一反常态地亂闖亂逛是因為嫌棄茅屋的緣故。
先我就想着房屋有限,護駕要緊,住這兒方便差事,再沒想到茅草生蟲——“這屋高福不都收拾過了嗎?”我反應過來,質問:“再說天這麼冷,哪兒來的蟲子?”
绮羅又想當然!
“爺明鑒,”春花淡定回我:“奴婢也這麼勸主子。但主子說照理驚蟄之後,蟲蠅滋生。現在茅屋燒了炕,稻草裡藏着的蟲子感受到屋裡的暖氣就會以為到了時節,提前蘇醒活動,蟲卵也會孵化。”
枯草生蟲。每年秋收之後農民都會焚燒麥稭稈預防病蟲害。這茅屋即便是去歲新蓋的稻草,也确是存了許多的蟲蠅蟲卵。
春花的話,我竟無力反駁——說話間我都覺得自己身上開始癢癢了。但我一個爺何能當着丫頭露怯?
哼,我不屑冷哼一聲,籌謀批駁,炕上昏睡的绮羅忽似平日受我家法責罰時一樣抱頭求饒:“貝勒爺,您饒了奴婢吧……”
皇阿瑪九五之尊,威儀天下。绮羅犯禁驚駕,不畏皇阿瑪獨畏懼我,睡夢裡尤不得安——绮羅畏我竟是較皇阿瑪更甚!
心念轉過,我很不得勁。
绮羅是我愛妾,原當以我為靠才是,沒得見我跟見了鬼似的,噩夢連連。
比照去歲圍場绮羅為我一記窩心腳踹去鬼門關,回頭反勸慰春花是我演砸了的信任,我不免愈加懊悔年底生辰答應琴雅留绮羅說話——绮羅對我的信任碎了!
這件事我原是冤枉。奈何嫡庶大義,我不禁有口難辨,還得維系大面。我想我得另辟他徑,做些什麼,讓绮羅對我改觀,重拾信心。
“绮羅!”我拍肩呼喚:“醒醒,醒醒,绮羅!”
绮羅睜開了眼睛,望了我好一會兒方認出我來:“貝勒爺,奴婢,奴婢……”
“好了,我都知道了!”我阻止了绮羅未出口的求饒,摸着汗濕的額告訴:“你今兒受了驚,羅美剛來瞧過,直待你發了汗方走。現在心裡可怎麼樣了?”
雖然羅美沒說,但沖他來這許久,剛剛才走,可見绮羅病得兇險。
绮羅望着我不說話,我扶起绮羅:“來,喝藥。這兩天便隻好生在房裡歇着,别再背了汗才好。”
事急從權。皇阿瑪既還要在這田家盤恒幾天。绮羅就隻能在這茅草屋内繼續住着。
為她安心養病,爺說不得,還得禁了她的足,不叫她再出門受寒,少生是非。
至于屋頂茅草裡潛伏的蟲子,呃,炕上挂了帳子,應該落不到绮羅身上。
绮羅度我臉色,一氣喝幹了我端給她的藥,苦得直咧嘴,尤不敢叫苦。
生平頭一回給婦人喂藥,沒想是這麼個狀況。我想還是绮羅太畏我了,我多坐無益,一切得從長計議。
“歇着吧!”放下碗我起身離開……
胤祥在侍衛處跟侍衛喝酒閑話,看到我來,立迎上來,關心問我:“四哥,绮福晉沒事吧?”
掃一眼侍衛處門簾凸起的縫隙,我點頭:“嗯,羅美說绮羅受了驚吓,得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