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绮羅沒完沒了:“你即畫得好,不如能者多勞,再添兩幅,替我也湊個四美屏風,如何?”
這世上能叫绮禮三哥的就那麼幾個人,绮霞绮雲都在京,現在江甯的就绮羅一個。這下好了,我着實沒詞:皇阿瑪想裝糊塗都不能裝了,所有人都知道剛唱曲的是绮羅了!
绮羅這個不打自招!
我越想越恨:過去六天,绮羅天天跟绮禮一塊畫畫,想要什麼屏風不得,偏趕今兒好死不死地提?還四美屏風!
西施、貂蟬、楊妃、王嫱無不是古今公認的絕代佳人,結果她們四個才湊一套屏風,绮羅何德何能,敢誇口她一個抵她們四個?還給皇阿瑪、太子帶曹寅及一衆禦前都聽到了,回頭——入目身邊胤祥握緊的拳頭,我那個氣啊:連我都得給人笑死!
“這容易,隻是,”绮禮沉吟:“還有兩幅畫什麼才好?”
畫、畫、畫!我氣不打一處來:绮羅不知天高地厚,绮禮也不知道?還助纣為虐!
“啪——”
一聲鼓掌,绮羅哈哈大笑:“自然是要文成武德,愧死王嫱,羞倒貂婵才好。”
我……
生平頭一回知道“文成”“武德”還能連一塊兒用。
“文成”“武德”都是美谥。
“文成”隻用于文臣,比如劉伯溫輔佐朱元璋開創明朝,治理天下,谥“文成”;王陽明開創“心學”,平定叛亂,以武封候,谥“文成”。
我大清開國至今,還沒有文臣獲此殊榮。
“武德”專用于武将,意指“德行兼備”“克定禍亂”或者“開疆拓土”。
有史以來能當得起“德行兼備”,谥受“文正”的文官都沒幾個,武将就更沒有了,所以就沒人獲此谥。至今武将的最高谥就是“忠武”——不對,我終于想起我給绮羅帶偏了,谥号原是越短越好,文官最高谥是“文”,比如北宋王安石谥“文”,世稱“王文公”,南宋朱熹,“朱文公”;武官最高谥就是“武”,西晉王浚和南朝陳慶之都谥“武”。
绮羅熟讀史書,照理不應該鬧這樣的笑話。何況绮羅懂避谶,現跟绮禮一處說笑,沒必要死啊活的,提死人谥号。但如果不是谥号,那就是——我看向前方的皇阿瑪,前幾日清明,皇阿瑪祭祀的明太祖朱元璋尊号“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其中“仁文義武”就是贊譽明太祖仁德文治,義理武功,文武雙全!
皇阿瑪八歲登基,禦宇四十年,照理,早該上皇帝尊号。
事實上早在康熙二十年,皇阿瑪平定“三藩之亂”後,翰林院就曾拟了“神聖文武大德廣運皇帝”尊号上書皇阿瑪,為皇阿瑪以“外内騷動,兵民交困”為由推拒。
後來收台灣、定北疆、平噶爾丹,群臣又都舊話重提,請上尊号,一樣都為皇阿瑪嚴詞駁絕。
明年皇阿瑪五十聖壽,照理群臣又當給皇阿瑪請上尊号。具體會上什麼,我雖不知道,但肯定少不了“文武”二字。
绮羅一個婦人,忽刺刺提“文成武德”——心念轉過,我驚出一身冷汗:皇阿瑪該不會是誤會我家常跟绮羅妄議聖德吧?
我,我可要被绮羅給坑死了!
“文成武德?”
屋裡绮禮在笑,屋外我氣得眼前發黑。
绮羅不曉事,胡說八道,绮禮不但不言辭呵斥,還跟着笑?
這皇帝尊号是能當笑話講随便笑的嗎?
“三爺,”房内響起春花的笑語:“您不知道,如今格格馬也能坐了,弓也能拉了,甚至還射死過一隻兔子。就是,”春花話鋒一轉:“馬不能跑,弓隻一石,兔子呢,得拿細繩兒拴着。饒是如此,沒得兩個時辰,這箭也插不到兔子身上。”
還有臉提?
我氣不動:皇阿瑪屢屢嚴旨我滿洲八旗無論男女都要精習騎射。過去四十年偌大圍場就沒出過绮羅這種連跑馬都不會的飯桶。
春花跟绮羅半斤八兩,啥都不會,又是绮羅的丫頭,合當“為尊者隐”。如何能賣弄口舌當面嘲笑绮羅,還抖落給绮禮,沒一點主仆尊卑?
皇阿瑪一貫重禮,現擱這兒都站好一會子了,屋裡若都一直這樣沒上沒下胡扯不休,我望着前方的皇阿瑪,心裡打鼓:招皇阿瑪動了真怒,新賬舊賬一起算,可怎麼好?
“這是有緣由的,”屋内绮羅完全不覺得冒犯,還自我解嘲:“還不是第一次行獵,沒經驗。若是上來便弄個大個的鹿,鐵定不用兩個時辰。當然,如果是隻兔皮大象的話,那就更不用說,絕對隻一箭便中!”
绮羅的意思是她現長能耐了,可以射繩子栓着的鹿了,即便大象也不怕,隻要皮跟兔子一般薄,她都敢射。
就是說半天都還是鹿、象等吉祥瑞獸,沒一樣熊、老虎、豹子啥的猛獸,甚至于連匹狼都沒有。就绮羅這點出息,我無語問天:到底是哪兒來的臉誇口“武德”的?
還愧死王嫱,羞倒貂婵?
都哪兒想的?
“呵”,胤祥憋不住笑了。可惜掩在绮禮笑嗆了的咳嗽聲裡,沒引起屋裡一點警覺。
太子回頭笑瞥了胤祥一眼,胤祥噤聲端好身姿。太子轉過臉去,胤祥歉意的沖我搖頭,表示無能為力,我也搖頭示意他别再輕舉妄動。
太子由皇阿瑪一手養大,最體聖心。看他神态輕松,我想皇阿瑪應該不至于跟绮羅一般見識,進而猜疑我吧?
畢竟我家常對绮羅管教實嚴。月前在山東,胤祥也曾告訴皇阿瑪绮羅不會說話,每嘗招我生氣,受琴雅教訓。過去一個來月皇阿瑪都沒再招绮羅磨墨!
……
“成,”屋裡绮禮忍笑答應:“這便是武德了。隻是你騎馬射箭的形象,我還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