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門。
一輛頗為華貴的馬車駛入揚州城,那馬車看着極大,仿若一間起居室般大小,兩匹并駕齊驅的黑馬在陽光下皮毛顯得分外油亮,就連那驅車的馬夫也是恭敬低聲,禮儀俱全。
可揚州城的百姓也是見慣了巨富權貴,是以,這輛馬車的出現,也沒引起半分轟動來。
這馬車樣式雖張揚,可行事卻極為隐蔽,不多時便駛離了主街,往滿是勳貴之家的城東去了。
城東,靠近城郊山林的地界,竟然隐着一處極為幽靜雅緻的庭院,那匾額是由整塊的紫檀木制成,刻滿了繁雜精緻的花紋浮雕,上面刻着“怡然居”三字。
說是庭院,可單是裡面顯露出的亭台樓閣,其制式就遠不輸上京城中陛下所居的帝苑。
馬車在這庭院正門停下。
揚州知府何大人早已等候在前,他在府門一側,恭敬跪下,口中高呼:
“恭迎王爺親臨。”
車中,焱王停下手中轉動的油棕崖柏佛珠,緩緩睜開雙目。
明明已至耳順之年,其目色卻無半分昏黃混沌,幾十年的養尊處優,端的是佛家的慈悲為懷,可不知為何,依舊現出幾分殺伐邪氣來。
何大人跪膝伏地良久,依然不見王爺下車親臨,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來。
他偷偷擡起頭來,看向馬車,隻見微風輕拂車簾,車中人依舊無半分動靜。
“哎呦——何大人,老奴不是和您囑咐過了嗎?王爺身份尊貴,凡世塵土怎可近王爺之身。”
一道尖銳嘶啞的聲音從正門傳來,原來是焱王的親身近侍瑞公公來了。
“還不快把那織金鶴紋萬壽毯拿來,快些鋪在這兒!”
瑞公公話語剛落,一群年歲不大,行事卻極為老練的小太監們魚貫而出,擡着一卷巨大的地毯鋪設在門前台階地面上。
何大人暗暗擦着虛汗,心中已然又驚又懼,他看那地毯頗為華貴,價值連城,原以為應是擺在王爺房中的。
竟在不知不覺中就怠慢了王爺,幸好有瑞公公先王爺一步趕來,打點好了這怡然居上下,不然,不僅頭上的烏紗帽不保,就連他這條小命也得跟着一塊丢。
他剛要向王爺賠罪,誰知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躬身一路小跑來,跪在馬車前,四肢撐地,白淨的臉上,竟因激動而泛起紅暈來。
原來是為王爺做梯,那自然是榮幸無比,凡人的卑賤身軀,能碰到王爺的金身玉體都是莫大的恩賜。
怡然居内。
焱王正站佛龛前,細細淨手,在香爐中虔誠的插上一柱來。
香火袅袅,煙氣蒸騰,在一片煙霧中,看不清焱王的神色。
何大人站在門外,細細禀明了這些日子衛慎在揚州城的動向。
“王爺,這衛指揮使雖是奉皇命而來,可這般張揚放肆,臣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焱王卻并不在意,用帕子擦幹手中香灰,隻道:“本王讓你找的人可有尋到?”
何大人讪讪的用衣袖擦了擦額間冷汗,斟酌道:“回禀王爺,此人極擅僞裝,蹤迹難尋……”
“但微臣肯定,這人定還在揚州城中,臣已布下天羅地網,不管這人往哪逃,都隻會是自投羅網。”
何大人躬身等了良久,才聽屋中傳出句話:
“隻給你三日。”
何大人連連稱是,待要退下時,瑞公公卻從屋内走出,眼神示意何大人往外堂走去。
外堂中,瑞公公身坐高位,何大人陪笑着站在一旁,看起來好不恭敬。
“何大人,趙銘此人狼心狗肺,竟敢攜王爺私印和書信賬本潛逃,待尋到他,定要将他大卸八塊,方解我心頭之恨!”
何大人谄媚的獻上一杯茶來敬給瑞公公,他心裡盤算着要将趙銘這人的來曆打聽的一清二楚,好為王爺排憂解難,王爺一高興,說不定就能成了王爺的心腹。
心腹,心腹呐!
這得是多少銀子。
瑞公公怎會看不出何大人心中的小心思,他雖對此頗為不屑,可這何大人畢竟還有些用處,便隻吹了吹茶葉沫子,道:
“這趙銘,是五年前自願投入王爺門下,王爺本覺此人不堪重用,但誰知他說,要為王爺除去那位衛國公。”
何大人聞言心頭一顫,衛國公死前乃是陛下重臣,五年前遭人構陷,被污謀反,陛下下令處滿門抄斬。
誰知衛小公爺,也就是如今的校事府指揮使衛慎,他冒死與陛下約定七日之内查出陷害衛國公的主謀,陛下應允後,這衛慎果然在第六日查明,是前任兵部尚書協同劉貴妃禍亂朝綱。
陛下震怒,立即處死二人,本以為事情就此塵埃落定,誰承想,那衛國公夫婦竟在天牢中離奇死亡,仵作鑒定為毒殺,卻始終沒能查出是何人下手。
自此,衛慎抛卻了國公爵位,成了陛下的刀,陛下專為他開設了校事府,任命衛慎為校事府指揮使,監察百官,殺雞儆猴。
衛國公之死,竟然是王爺的手筆。
何大人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恐懼,瑞公公為何沖他告知這段秘辛,難不成,是要殺他滅口?
瑞公公放下茶盞,擡頭看向身旁戰戰兢兢的何大人,他自然知道何大人心中所想,便笑道:“何大人不必如此恐慌,王爺讓老奴将此時告知于您,是想請您放下心來。”
“這衛慎五年前沒能死成,是他走了大運,可這運不是年年都有的,既然他活着,礙了王爺的眼。”
“那他,就得死!”
瑞公公起身,伸着蘭花指拍了拍何大人的肩頭:
“何大人,你始終都是和王爺在一條船上,這些事,自然能聽得。”
“但若與王爺不是一條心……”
瑞公公笑着,但眼中殺意凜然。
“微臣願為王爺馬首是瞻,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何大人趕忙向焱王聊表忠心,可瑞公公卻還隻是意味深長的笑着。
……
泰興樓中。
章淮裝扮整齊,遮掩住自己女子樣貌,鏡中的她,俨然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