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李木魚入夢又到了夢元世界,“她”的世界。
這一次,“她”因為拿了奶奶壓在枕頭下面的五元錢買了包零食,就被奶奶命令在院子裡罰跪。
李木魚跪在一旁陪着她,于她而言,跪不跪地,她一點兒都感覺不到,隻是她願意陪着“她”一起跪。
“你知道嗎,我被朋友的奶奶說是沒家教的野孩子,本來心裡還挺難過的。”
“可是現在,我又不那麼覺得了,我認識長大後的你,也認識小時候的你,雖然你有家庭,可你看看,欺負你最多的人,都是你的家人。”
李木魚看了看一旁的“她”,視界昏暗,“她”的容貌又清晰可見,不過是一個不谙世故少言寡語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而已,何以要受如此體罰?
“她”有跟李星瀚一樣好看的桃花眼,不過,眉目深處,一個銳利警覺,一個柔和高冷。
李木魚接着道,“已經很久了,你還要跪到什麼時候?”
身後傳來一聲“吱吱”聲響的開門聲,接着,有步伐沉沉的腳步聲,是有人來訪。
來人是一中年男子,遠看見“她”在跪着,便加急了腳步,上前關心她道,“快起來吧,别跪了。”
“她”的奶奶從屋裡風風火火地出來,與十幾年後的模樣别無二緻,李木魚看着,想着也是很久很久沒見過“她”的奶奶,她的壽命不短也不算太長,在“她”婚後沒幾天,在一次重務勞動中突發心髒病,與世長辭。
“哥來啦,快到屋裡。”婦人熱情洋溢招呼前來拜訪的男人。
男人替“她”說情,“别讓孩子跪着了,難得回來看看孩子,多親近親近。”
“别管她,偷我錢,給她點兒教訓。”
李木魚歎了一聲,接着道,“從前在師門的時候,我在廚房找東西吃,被幾個家夥污蔑說我偷東西,還告狀到管事兒那兒了,結果大家就都說我是小偷。”
“那時,師傅告訴我,我不知偷而遭人怪罪譴責甚至污蔑,這是别人的失誤,人看待事情毫無包容之心,會導緻人的眼界變得狹隘,這是對方的損失,我們該理解同情,而不必為對方的失誤讓自己難過。”
“我現在也有些明白了,你奶奶說你偷東西,其實她心裡本就對你存有偏見,跟那些當初嘲笑我的人一樣。”
“既然如此,我覺得你應該站起來,因為即便跪着,人家該怎麼想你還會怎麼想你,一直屈服,人家隻會覺得的确是你有錯。”
“事情原本不該這麼複雜對不對,犯錯又不是犯罪。”
李木魚一番勸導,見“她”仍面不改色無動于衷,她洩氣地努努嘴,無奈道,“跟你說這些你可能也聽不懂,你這麼小,你的大腦恐怕還沒成長到能理解這些的時候。”
“我隻是覺得這樣跪着舒服,懶得動了。我跪着,也看到人真實的樣子。”
“她”突然開口,給李木魚吓了一跳。
李木魚吃驚地看着“她”,“她”竟以那樣純真稚嫩的聲音,說出那樣玄意的話?
“那你要跪到什麼時候?”李木魚擡頭看看西頭,“太陽都要下山了。”
“我祖爺爺就快要從地裡回來了呢,肯定會給我帶大大的西瓜吃。”
“她”笑地幹淨,還轉頭過來與李木魚道,“我們一起吃。”
李木魚不由地笑了,心裡歡喜。
“真好,你不委屈自己就好,你長大了也不要委屈自己,你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夕陽霞光将天空暈染成粉色,一抹漏掉的金光晾曬在院牆前堆起的木柴堆上,一位佝偻脊背的老爺爺從門裡進來,破舊的白襯衫,寬松的灰褲子,圓頭黑布鞋,手裡拎着一框子,裡頭是新鮮摘的豆莢,肩上,背着個布袋子,圓滾滾,便如“她”所言是個西瓜了。
老人家看見“她”在院裡跪着,拖着勞累的身體全力跑過來,聲音沙啞,很輕,輕到李木魚差些聽不見。
“怎麼跪這兒啦?”老人家忙将東西都放到一邊,蹲下身來枯瘦手掌扶上她的脊背。
“她”笑臉回答,“我拿了奶奶五塊錢買了零食,那個零食裡面有我喜歡的動畫片卡片,收集齊十二個可以換一個娃娃呢。”
老人家扶“她”起來,她的膝蓋麻木站也站不穩,勉強倚靠老人家的手臂才得以站立。
“你的零食呢?”老人家問。
“被奶奶退回去了。”
老爺爺翻看自己破舊襯衫上口袋裡的一沓零錢,一毛兩毛五毛,一塊兩塊,五塊還有十塊。
“走,祖爺爺帶你去買。”
“她”垂垂自己麻木失去控制隻留下刺痛感的小腿,“我恐怕去不了啦。”
老人家随即蹲下身來,“來,祖爺爺背你。”
她俯身下去,親切地摟着老人家的脖頸,“祖爺爺,你說我們會收集齊嗎?收集齊了,真的可以換一個娃娃嗎?”
“咱試試不就知道啦。”
“可奶奶說那要花很多錢…”
老人家開懷大笑,安靜無聲,李木魚僅能看得見他臉上明朗的笑容,卻聽不見他的笑聲。
“錢嘛,能花就能賺嘛。”老人家又說道,聲音依舊輕地如淺風。
“她”接着又說,“我其實,用一張錢換了許多張錢呢,可是奶奶依然很生氣,還把我的好吃的退了…”
“下次,咱拿奶奶的東西要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