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大戲之前,閻王拉着一人上台,說要簡單講兩句。
好巧,這人便是酆都大帝新招的中書令,自稱月浮玉。
紫衣黑發,玉笄橫插入發髻。恂恂公子,面如蓮花,好似神明降世。
甫一登台,便引得台下一衆女仙驚昂鬼叫,尤以十殿閻王的幾個中書令叫的最大聲。
不巧,這人所言所語皆是他們不喜之語,“地府衆仙懶惰成性,躺平之風盛行,更有甚者,私養暖床跟班。從今日起,将由本官代管地府,實行新的績效。”
台下一片嘩然聲中,阿防扭頭,盯着孟厭,“孟厭,他點你呢。”
孟厭不服,拍桌而起,“地府又不是隻有我養跟班!”
後土娘娘掌陰陽,育萬物,最是博愛。千年前,恐地府女仙死後為仙寂寥,陰陽不和,特準女仙們收跟班以調陰陽。
再者說,她區區隻收了一個,實在算不上違法亂紀。
“說話之人是誰?”
“輪回司,孟厭。”
“不尊上司,大聲喧嘩,上月俸祿全部扣除。再有下次,逐去地獄為驅魂厲鬼。”
歲事又從今日盡,天上人間,各有熱鬧。
凡人未睡,家家戶戶酒食相邀,至正月初一達旦不眠。
地府中,血月之下,鼓動的陰風,吹起霧氣缭繞。
有一白袍男子搖着折扇,正慢騰騰踏月而行,趕去酆都大殿赴宴。
凡人羨慕神仙,無外乎“壽長”與“貌美”二因。
神仙大多仙姿玉貌,可這男子,面容清疏。長眉斜飛入鬓,似珠玉在瓦石間,尤為俊美。
一身月白暗紋錦袍,如松挺拔,端的是美色無邊,神儀明秀。
滿頭烏發半散半挽,頭頂白玉冠,系着素色發帶。
夜風輕起,發帶翻飛。
許是宴已散,路上多了不少結伴回房的女仙。
地府路窄,僅容得兩人過。男子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倒惹得女仙們駐足不行,頻頻竊竊偷望。
有今日才入地府的新官,面上泛起三月桃粉色。小聲向身側為官多年的同僚,打聽起男子來曆,“大人,他是何人?下官聽聞地府允女仙收跟班,不知他……”
後面幾句,聲量漸小。
往前數個百年,人間有一位山陰公主收面首,被史官們痛罵不知廉恥。
地府女仙收跟班一事,雖得後土娘娘首肯,但總歸不是光彩之事。
時有男仙在背後嚼舌根,說後土娘娘對女仙太過嬌寵。不準男仙納小,卻縱容女仙廣納跟班。
“他啊,叫溫僖。不過,早有主子了。”
“呀,不知是哪位上仙這般有幸?”
“方才席間被扣俸祿的輪回司孟厭。”
“如此絕色,怎沒長眼找了個九品孟婆?”
溫僖兀自沉湎于得賞受封的喜悅中,對來往女仙的嗔怪之語,充耳不聞。上月,孟厭悄悄與他說,去年的地府優秀跟班獎,她使了些銀子,舉薦了他。
據前日孟厭從城隍處打聽到的内幕,這獎十有八九已内定下他。
溫僖自覺自己貌美無雙,暖床花樣繁多。
對孟厭這個主子,更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得這個獎自是應該的。
為表重視,他今日覺也未睡,在房中費心梳洗打扮了一日。倒不圖出盡風頭,隻為一展風姿。若能尋個伯樂,升個小官,也算意外之喜。
大殿已至,他理理白袍,推門而入。
隻是,甫一推開門,殿中之人個個面無血色,似行屍走肉般,從他身邊飄過。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正欲飄走的黑白無常,“黑一,白二。那個獎賞……”
黑一白二兩無常與孟厭是多年舊友,對視一眼。方出聲誇他今日綠髪白袍美少年,不愧是地府第一美男子。
溫僖被兩人誇得飄飄欲仙,但面上仍斂起笑意,正色道:“主子養我不易,我一向有做跟班的覺悟。”
白二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絹織泛黃诏書,“溫僖。來,你的诏書。”
溫僖喜不自勝接過诏書,心想自個雖年少眼拙,跟了一個沒用的主子。總歸這地府尚有人慧眼識珠,發現他實乃棟梁之材。
“不過做了些種花的小事,怎還有诏書呀?”
“啊,孟厭專門托功曹司的大人寫的。”
“我這主子,倒還知趣。”
“好說好說,你慢慢看。”
黑一與白二說完這句,便丢下他,急匆匆飄走。
溫僖立在原地,滿面不解,“地府很忙嗎?他們為什麼跑?”
他還想問獎賞是何物呢,他記得去年輪回司那個優秀跟班,直接被提拔成了判官,一時風頭無兩。
待他美滋滋打開诏書,僅看了兩眼便怒從中起,實因上面寫的是:“有一美男子,身嬌體又軟。若問他是誰,跟班溫僖也。”
所謂的诏書下方,另留有五個歪七八扭的眼熟大字:“我逗你玩呢。”
“孟厭,你敢耍我!”
溫僖捏着诏書,怒氣沖沖回房找始作俑者孟厭算賬。
正要開門興師問罪,反被沖出門的孟厭抱住,伏在他懷中痛哭,“阿僖啊,我養不起你了。”
孟厭鼻涕眼淚橫飛,一個勁往他身上蹭。
等溫僖發覺不對時,白袍之上,已赫然多了不少粉白胭脂,“我二兩銀子買的新袍!”
地府常年黯淡無光,半明的燭光映出一駭人女鬼與一怒目男子的模糊面貌。
孟厭隻顧訴苦,全然未看溫僖的臉色。
當時月浮玉扣完她的俸祿後,又提了一句全地府常年績效墊底的輪回司。
言語之間都在明說:地府不養閑人。若輪回司繼續墊底,所有孟婆将全部降為從九品的判官文書。
同時,俸祿減半。
養人不易,孟厭歎氣。
每回說到輪回司年績效墊底一事,她們一衆孟婆實在有苦難言。
上司泰媪,生前是大廚,死後熬起湯來沒完沒了。
孟婆湯都被她在奈何橋畔熬了個七七八八,哪還有事留給她們這些小孟婆做。
溫僖忍着崩潰,聲淚俱下指着身後那張搖搖晃晃的架子床,“孟厭,三年前,就在這張破床上。你騙我做跟班時,可是發過毒誓,說要養我一輩子。”
孟厭起身一把抱住他,“阿僖你放心,我定會養你一輩子。”
此處不留姐,自有留姐處。
孟厭思慮再三,決心帶着跟班溫僖謀條新财路。
她托好友阿防阿旁四處打聽三界近來的官缺,“就憑我熬湯三十年的手藝,留在輪回司,每月隻拿五兩的俸祿,屬實屈才。”
不到三日,阿旁私下找到孟厭,“有大人瞧上你了。明日午時,三生石見,她戴一帷帽。”
翌日,三生石旁,有愛侶執手相看淚眼。
孟厭遮住臉,偷偷湊到一戴帷帽的女子身邊,“大人,下官是輪回司孟厭。”
女子聞聲轉身,“孟厭啊。”
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可孟厭一時半會記不起,頓了頓繼續道:“大人,并非下官自誇。我這熬湯手藝,奈何橋來回多少遊魂,嘗了拍手叫好,鬧着不肯投胎呐。”
“可本官聽說輪回司泰媪大人,熬湯手藝才堪稱一絕。”
“大人,您初來地府,有所不知。泰媪大人熬的哪是孟婆湯,明明是鬼見愁!過路遊魂,哪回不是邊喝邊罵?”
“是嗎?”女子一把掀了帷帽,怒不可遏,“好啊,孟厭。看來本官這小小的輪回司,已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面前之人唾沫橫飛,孟厭縮着手一臉尴尬,“泰媪大人,您怎會在此處?”
“給本官滾回去熬湯!”
“好的,小的這就滾。”
孟厭失魂落魄地走了,路上遇到拘遊魂回地府的阿旁。
看了一眼孟厭來時的方向,阿旁挑眉弄眼,得意洋洋,“孟厭,我為你找的新上司,不錯吧?”
“不錯,和舊上司長的一樣。”
“怪了,沒聽說泰媪大人有姐妹呀。”
“狐朋狗友,我就不該指望你!”
“你别走啊,不是你說要找一個熬湯的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