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玉抱着自己的膝蓋,坐在火堆旁,埋頭咬着自己的袖子,才沒掉眼淚。
謝危烤好了那兔子,掰了個兔腿遞給她。
她一看,那兔腿表皮金黃,還滲出被熱火烤出的油脂,沾着些不知名的香料,撕開的那部分細肉一條條的,終于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哭到哽咽,哭到打嗝,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謝危也奈她無何。
伸出去的兔腿沒人接,與她又不太熟,更不知如何勸,便隻好又把手收了回去,自己在旁邊面無波瀾地吃起來。
吃了一小半,看她還在哭。
他便停了下來,又看她片刻,打懷裡摸出一方幹淨的巾帕,打開來放到了她旁邊。
那裡面是不多的幾瓣桃片糕。
隻是不多,揣在懷裡,包入手帕,還壓得碎了許多,看着并不很好。
謝危對她道:“吃不下便吃這個吧。”
姜雪玉終究還是餓的。
她也知道那兔子得吃,可一想到它方才乖乖縮在自己懷裡的模樣,便不想吃,也不敢吃。雖然之前處處看不慣這個遠房來的病秧子親戚,可她還是把那方手帕拾了起來,拿起裡面的桃片糕來吃。
十分清香。
不一會,就到了勇毅候府。原本圍府的重兵都退到了兩旁去,一眼看去也不那麼吓人了。
來了的賓客算不上多,可也沒有那麼少,都在門前,一一遞過了帖,由笑容滿面的管家着人引了入内,倒仿佛與侯府舊日顯赫時沒有任何差别。
姜雪甯從宮内出發,這時卻差不多與姜雪玉同時到。
一掀開車簾,瞧見她,便喊了一聲:“雪玉!”
姜雪玉提着賀禮下車。
姜雪甯抱着劍匣走過去帶着姜雪玉便往侯府大門裡面走起:“走,我們看燕臨去!”
府裡伺候的誰不認識她?
沒有一個上前攔着,都給她讓開道。
她還問了旁邊伺候的人一句:“燕臨現在在那兒呢?”
管家笑了起來,一張臉顯得十分慈和:“世子在慶餘堂外陪延平王殿下他們說話呢。”
姜雪甯便知道了方位。
姜雪甯于是伸出了手朝着那邊揮了揮,大聲喊:“燕臨!”
有些日不見,少年的輪廓越發清減,也比往日多了些淩厲。
但在看向她時,一切都柔和了。
“你也來啦。”
那原本最親昵的“甯甯”二字,被他悄悄埋進了心底,可卻不想與旁人一般生疏地喚她“姜二姑娘”,索性便這樣同她打招呼。
侯府危在旦夕的處境,這一刻好像都不存在了。
他垂眸看向她抱着的匣子,笑着問她:“這是什麼?”
姜雪甯這時才反應過來,隔了一世的生死,終于雙手捧着這劍匣遞到少年的面前,注視着他,回他笑:“生辰賀禮。”
給你的。
上一世便想給你的。
願你,永遠如這劍鋒一般。
異常普通的一隻匣子。
黑漆表面,唯獨鎖扣上鑄着個十分尖銳的劍形。
燕臨好歹是将門出身,一看這扣便知道這匣子乃是放劍的盒子了,于是笑了起來,卻偏偏不立刻伸手去打開,反而故意問她:“沉不沉?”
精鐵混着隕鐵所打造的長劍,能不重嗎?
姜雪甯一細胳膊細腿兒的小姑娘,一路從門外抱了劍匣進來,連頭上戴着的珠花都有些歪了,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手的确都要酸死了。
聽見燕臨含笑調侃的這句,她氣得揚了眉。
當下隻道:“你知道沉還不接麼?”
燕臨偶然來的壞心調侃,她脫口而出的抱怨。
一切都是玩笑似的親昵。
雖未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可彼此的熟稔卻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可此時此刻周遭竟也無人表示驚訝。
或者即便有那麼一點驚訝,略略一想後,也就釋然了:能在如今這種風雨飄搖之時還親自來到侯府,參加燕臨冠禮之人,無一不是與他關系甚密的好友。便是讓他們知道,讓他們看見,實也無傷大雅。
看着姜雪甯那一雙托着劍匣的手已經有些輕顫,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幾乎有點瞪視着自己,燕臨忍不住壓着唇角笑出聲來,終于還是上前,親手将這劍匣接了過來。
鎖扣一掀,劍匣打開。
三尺青鋒平躺在劍匣之中,天光從旁處照落,手上輕輕一斜,那冷寒的光芒便在衆人眼底閃爍。
周遭一時有驚歎之聲。
燕臨望着那冷冽的劍鋒,卻是陡地有些沉默。
喉間輕輕一動,他才重看向了面前的姜雪甯,道:“沒有劍鞘嗎?”
少年的眼眸烏沉沉如點漆,那一瞬間仿若是有什麼濕潤的痕迹劃過,可随着輕輕一眨眼,又隐匿無蹤。
她覺得自己心房裡酸酸地發脹。
卻偏要彎唇去笑,帶着幾分執拗的明媚,不染陰霾地道:“遊俠的劍才需鞘,将軍的劍卻不用。便是哪一日要出遠門,它藏在鞘中也不會太久,鞘該要收劍的人自己配的。”
遊俠的劍才需鞘。
将軍的劍卻是要上戰場的。
年少的人總是鋒芒畢露,待其長大成熟,便如利劍收入鞘中,變得不再逼人,有一種被世事打磨過後的圓熟。可這種打磨,她多希望不是來自這種跌宕命運的強加,而是源于少年最本真的内心!
是以,隻贈劍,不贈鞘!
燕臨伸手便握住了劍柄,手腕輕輕一轉,長劍便已在掌中。
不再是他往日一看便是勳貴子弟所用之劍。
此劍鋒銳,冷冽。
甚至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