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遠心裡籌謀着以後再讓這姓張的好看,此刻卻隻能将氣都撒到别人身上,因此破口大罵道:“沒聽見嗎?!刑不上大夫,這老匹夫抓走就是!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兩名兵士莫名被罵了個灰頭土臉,隻好将枷撤了。
燕牧再一次看向這位素不相識的刑部清吏司主事,終是不由得向張遮笑了一笑,竟是灑然地徑直邁出了廳堂,随着府裡其他人一道去了。
燕臨還在後面一點。
從姜雪甯身旁走過時,他心裡滿腔潮湧,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去他祖宗的流言蜚語!
這一刻,他隻想一騁心懷!
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将她攬入懷中,用力地抱了一下,然後眨眨眼道:“走了,姜二姑娘,劍幫我收好。”
姜雪甯整個人都呆住了。
然而都沒等她反應過來,燕臨已經踏出了門外。
原本熱鬧的侯府,忽然就凄清冷落下來。
片刻前還是冠禮正行,賓客滿堂,如今卻是杯盤狼藉,命途難測!
上天啊。
為什麼對她的少年如此殘酷呢?
姜雪甯想,反正自己往後也不準備待在京城,抱便抱了吧,名聲她也不在乎。
若往後誰真喜歡她,還會介意這個不成?
一時想到以前,又想到以後,神情間卻是怅惘起來。
姜雪甯轉過身想帶姜雪玉離開,卻發現張遮不知覺間已經看了姜雪玉許久。
直到她也擡首對上目光時,他才意識到這點。
還真是……
一對璧人。
姜雪甯心中的酸澀漸漸泛開,蔓延全身。
姜雪玉走上前去,恭敬行禮,找着許多話題,隻是這丫頭呆呆笨笨的半點不知道跟心上人如何交談,張口就是一句,“今天天氣真好。”
張遮隻是笑着附和。
那一瞬間,姜雪甯竟想起了上一世的張遮。
此人愛極了雨。
可她名姓中帶的是個“雪”字,所以上一世剛剛知道有這麼個油鹽不進的人時,冬日裡她去乾清宮正好遇到,便恣意跋扈地問他:“張大人既然這樣喜歡雨,遇到這樣下雪的天,還要同本宮一道走,該很讨厭我吧?”
那時張遮沒有回答。
但姜雪甯默認他是讨厭的,讨厭雪,也讨厭她姜雪甯。
後來天教亂黨刺殺皇帝,累她遭殃落難,她同張遮躲在那茅屋下頭時,外面在下雨,于是她又問他:“張大人這樣喜歡雨,如今卻跟我同在一個屋檐下看雨,上次說起讨厭雪,那也連帶着本宮都很讨厭吧?”
張遮也沒有說話。
姜雪甯也與上一次問一般,默認他是讨厭的。
但等了好久好久之後,在她看着外頭墜落如珠的雨簾出神時,竟聽到身邊一道聲音,說:“也沒有。”
也沒有什麼呢?
沒有那麼喜歡看雨,還是…
沒有那麼讨厭她?
那一刻她竟感覺到了一種罕見的忐忑,微熱的心在胸腔裡鮮活地跳動,很想很想回頭去确認,是不是他的回答,很想很想再一次開口追問,是沒那麼讨厭我嗎?
可看見他袖口的翠竹帕子,她恐懼了,怯懦了。
那張帕子上的翠竹是姜雪玉生前最愛的樣式也是姜雪玉親手繡了送給他的,即便如今姜雪玉不在了。
也時時刻刻提醒着姜雪甯,張遮是她的妹婿,張遮視雪玉為人間至寶,甯肯做她的鳏夫也不要退婚另娶。
她不敢深問。
隻是那一天的雨下了好久好久,姜雪甯卻第一次希望,它能下一輩子,就在那山野間,就在那茅屋外,永遠也不要結束。
她多年前曾經有一個蠢惡的念頭,如果沒有了姜雪玉該有多好。
可當姜雪玉真的離開後,她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那個單純可愛的妹妹是對她最好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