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着呢。”秋少關極其費力地睜開了眼睛,他一隻眼睛腫得隻能掀開條縫,另一隻眼睛的眼白上布了一片充血的紅,像是陰曹地府裡爬出來的怨靈。他瞧見男人的那模樣,努力勾了抹笑,剛勾出來個沒那麼難看的弧度,就被疼得“嘶”了一聲,将唇角壓平,“……要哭了曹叔?”
曹平海僵硬地扭過頭,對上他的眼睛,徹底沒忍住眼淚,他咬着牙忍下喉嚨裡那抹酸,說:“秋少關,你真他媽的是不要命了,你欠我的錢還沒還完,你在我酒吧裡演出抵債也還剩一年,你他媽怎麼敢膽子這麼大的啊,那幫人……那幫人,你還不報警嗎?”
秋少關咽下喉嚨裡的血腥味,視線朝着天,又覺得眼皮上針紮的痛以及那模糊得像要瞎了般的場景礙眼,幹脆閉上眼睛,說:“沒,他們也沒讨到好。”
說完,他低低得笑了兩聲,接着又止不住得咳嗽,像是要咳出血,整個人成一個極其脆弱的弧度,“我就是想請個假,今天不過去了,你讓别人替我吧,我明天再去。”
曹平海抹着眼淚看他身上的傷,哽咽着問:“胳膊和腿還好吧?還能站起來嗎?哥帶你去醫院。”
說實話。
曹平海年紀不大,也就才二十九,剛好比秋少關大上一輪,但這年齡差剛好卡在一個叫叔叫哥都行的範疇裡,剛見面的時候曹平海就讓秋少關叫他哥,但他人長得老,秋少關當時脫口而出了句“曹叔”,後來叫順嘴了就沒改過。這倆人就開始各論個的,一個叫叔,一個自稱是哥。
秋少關還有心情開玩笑:“去醫院看看怎麼能讓我叫你曹哥是嗎?”
曹平海簡直想揍他一頓,但看他一身傷,又隻能悻悻收回手,“秋少關,都現在這時候了,你都成這樣了,你還說這種話,你快,你先站起來讓我看一眼。”
秋少關掀開眼皮,瞥他一眼,呲着牙用胳膊撐着沙發,但還沒等站直身子,又重重得坐了回去,“曹叔,你扶我一把。”
曹平海忙不疊得站起來,把自己的胳膊緊繃成一字型,伸到他面前去。
秋少關扶着,用了猛力,才穩穩站住,扭頭看着曹平海,說:“看見沒,胳膊腿兒都好着呢。”
說完,他如釋重負地躺到沙發上。但這沙發實在太小了,要是來了客人坐在這兒,也能也就是顯得寒酸了點兒,但要是秋少關躺在這兒,那就相當于用飯碗裝吹風機,怎麼鑲也鑲不進去。
他躺得特别扭。
曹平海揪他衣領,說:“不行,你得去醫院看看。”
秋少關說:“不用,沒錢。”
曹平海說:“你再多給我打幾天白工。”
秋少關不吭聲。
曹平海沒轍,就說:“那你上我家躺着去,你在這兒躺着不難受嗎?”
秋少關随口說:“一會兒我就回床上去了。”
曹平海看着旁邊那個空曠的勉強稱得上是卧室的隔間裡面,地上鋪着個薄薄的毯子,上邊放着個勉強算是看得順眼的小枕頭,頭一扭,執拗得說:“你跟我走,你現在在這兒,你明天隻會更嚴重,最後你明天還不是要請假?你去我那兒,我好好看着你。”
他一副資本家剝削勞動力的嘴臉,但秋少關知道他是不好意思直說,
秋少關也是個犟種,他眼皮擡都沒擡,說:“我吃消炎藥了,明天保準好,我現在還年輕着呢,年輕人恢複能力強,這個你沒法共情的,曹叔。”
他又說:“我要睡覺了,你一會兒出去把門給我拽上,記得小點兒聲。”
他艱難得翻了個身,臉埋在沙發扶手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身上的衣服髒得像被人踩在地上狠狠碾過,肩膀處還有着幾道破了的口子。
曹平海盯他半晌,說:“消炎藥?你是說幹咽了兩片羅紅黴素?”
沒人回。
曹平海說:“一會兒記得洗個澡,給傷口消毒,實在疼得受不了就來找我,我帶你去醫院,不給你延工期,畢竟我可是靠你這張臉招了不少客,你也對自己好點兒,聽見沒?“
還是沒人回。
曹平海走了。
連帶着房間裡唯一的人氣兒也消失了。
秋少關緊繃的身體徹底放松了下來,他緩慢坐起來,大腿壓着沙發扶手,坐不太穩,晃晃悠悠的,他摸到茶幾上摔得幾乎要爆零件的小手機,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半晌沒動。
七月十五日。
[陌生号碼:我是言煙,你還記得我嗎,少關?]
七月十八日。
[陌生号碼:媽媽很想你,你最近的生活還好嗎?我剛剛才從别人那裡得知了秋恒去世的消息,對不起,這一年你是怎麼過的?]
八月二十日。
[陌生号碼:你在哈城五中對嗎?到帝都來陪媽媽好嗎?]
時隔兩個月,秋少關終于回複了第一條消息,話裡話外是不容忽視的刻薄刁難,讓人看着一個個字眼就能想象到他那張冷漠面無表情的臉,
[回複:你那有錢的老公知道你這麼同情心泛濫嗎?]
他看着編輯的這條消息許久,摁了發送。
秋少關擡頭看着天,老舊的居民區裡最便宜的房子窗戶很小,他那樣虛虛得望着窗外,看不清天,也看不見未來。
秋少關揚起手腕,想要将手機狠狠得摔在地上,最終似是掌心被那突出的按鍵磨得發疼,他又垂下手。
摩挲着破爛不堪的手機。
秋少關聲音低低的。
“算了,不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