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少關的意識再次回籠,是被消毒水味侵蝕,視角一寸寸偏移,就看見病床旁坐着的警察,正沉着臉盯他。
疼痛的熱浪席卷全身,半個身子都麻得沒了知覺,尤其是腦袋,先是疼得像随時要炸開,又麻愣愣的想成了個白癡,大腦運轉不起來。
“秋少關是吧,有人報警舉報陳汶聚衆鬥毆,現在陳汶在隔壁病床上躺着,不過他醒來的比你早,現在正在做筆錄,你……..”警察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開門聲打斷。
言煙臉上化着精緻的妝,身上套了件輕薄修身的黑色皮草,她擡手抿了下眼角的眼淚,白皙的手指上戴着鴿子蛋鑽戒。
她總是喜歡漂亮的東西,現在她得到了。
秋少關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大腦自動宕機,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能盯着她眼角的淚看。
秋少關不明白,她在哭什麼。
以前,言煙也總是這樣,用眼淚來沖刷林恒冷硬的心,後來,那顆心越來越柔軟,言煙卻不再需要。
言煙的手輕拍了下警察的肩膀,“他需要休息。”
聞言,警察連忙站起身,給她讓出位子,還殷切地說了句:“這事兒您也别太擔心,事情原委都調查清楚,責任全在陳汶,這事兒,是您兒子要被賠償的。”
倏地。
他擡頭叫了聲:“師傅。”
與此同時。
剛進門那人沖他擺擺手,轉而問:“少關,怎麼樣了?”
不過那話就像是随口一問,話音落地,無所謂得沒得到答案,就又轉頭沖着言煙問了聲好:“嫂子,好多年不見。”
言煙轉頭看了他眼,點了點頭,沒應聲。
但那人卻一笑而過,轉而走到病床旁,雙手插兜,垂眼仔細打量秋少關身上的傷。
胳膊骨折。
中度腦震蕩。
加上身上數不清的擦傷、劃口。
這麼快醒來也是夠命大的。
他淡淡說了句:“秋少關,你像你爸一樣,隻不過一個是光輝地救人,一個是混賬地打仗。”
言煙扯了抹笑,譏刺道:“救人就光輝了?把自己的命都給救沒了,算什麼光輝偉岸,他他媽從始至終都沒想過秋少關。”
“……..難道你想過嗎。”秋少關幾乎脫口而出。
言煙一怔,抹掉的眼淚又開始斷了線得往下掉,她總是這樣,不見面的時候,語氣冷硬無情地讓人恨得不行,但見了面,又開始流淚。
劉恒要是見到她這樣,别說恨了,估計連愛都不舍得愛,他肯定就要故作灑脫,告訴秋少關,這事兒錯不在你媽,是我倆沒感情了。
秋少關費力地撐起身子,掀開被子,聲音又恢複了往常面對言煙時的冷漠:“無論你想過沒有,都和我沒關系,我不會和你去帝都,我這輩子都留……..無論留在哪,都跟你沒關系。”
言煙說:“和秋恒呢,和秋恒有關系嗎。”
秋少關沒說話。
他一瘸一拐地扶着牆往外走。
那個稍年輕的警察攔了他一下,“诶,你不能……..”
伸出去的手卻直接被秋少關揮開。
他回頭看了眼沒動的那倆人,心想,人家親媽都沒管,我是不是太多事了,但是這情況出去了,不還得出事兒啊。
他摸了摸鼻子,退回去。
言煙陡然開口喊了聲:“秋少關。”
她快步上前,伸手想扶秋少關,卻又被他同樣揮開。
秋少關說:“我不住院。”
言煙說:“你要去哪?”
走到門口。
秋少關才扭頭說了句:“如果你真覺得自己做了正确的決定,就該回去毫無負擔地享受好日子,而不是和我糾纏,你把我扔下的時候就沒想過我的以後。”
“所以,你現在又來拿什麼跟我談?”
-
秋少關哪也沒去。
他直接回了小區。
上樓,直奔三樓。
屬于李遲明家裡的門敲了一遍又一遍。
還是和上次一樣。
隔不住的聲響,以及沒人打開的門。
秋少關沒了耐心,直接砸了房門兩下,巨響瞬間徹響。
他扯着嗓子喊了聲。
“您好,我要找李遲明,隻要讓我知道他沒事兒就行,麻煩給我開一下門好嗎。”
等了半晌。
仍是沒人回應。
反倒是嬰兒啼哭聲又響。
隔着道門也萬分清晰,哭聲讓忍不住煩躁。
秋少關再次揚起手,門卻在拳頭砸上去前開了。
防盜門後,露出一張平靜,與李遲明如出一轍的臉。
和最初的李遲明一樣。
沉寂得不像活人。
江婉推開門,盯了秋少關數秒,才平淡開口道:“他不在。”
與此同時。
借着身高差,秋少關也看清了門内的世界。
這是個安靜的木盒子。
盒子裡沒有精心藏匿的春雨,隻有無止境的幹旱斑駁,和寸寸幹裂的土壤。
木着臉的男人,放在餐桌上和剩菜同躺的嬰兒,不透光的窗簾,孤零零亮着的燈光,卻照不亮一張張沒表情的臉。
而嬰兒也在燈光的灼照下,哭聲愈響。
原來。
李遲明活在沒有方向、沒有盡頭的旱季。
秋少關後退了步,“阿姨,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晚自習取消。
李遲明除了回家,也就隻會像很久之前一樣,去圖書館。
秋少關在腦海裡搜索了番,市圖書館不遠。
江婉的視線掃過他身上包紮的滲血繃帶,毫不掩飾打量的眼神,隻不過她給人的感覺與那些讓人覺得不舒服、不被尊重的不同,她是一種不摻雜任何感情的掃描,隻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是什麼個模樣。
江婉說:“他走不遠。”
之後,她就直接關上了門,動作很快,卻很輕,門阖上像是夾墊了層海綿,沒發出半分聲響。
秋少關站在原地半晌,陡然聽見了聲細碎的悄悄話,才回過神,轉身磕磕絆絆地往樓下走。
走不遠。
也就是說大概率還在小區裡。
台階不高。
秋少關以前總嫌棄這台階太矮,邁着費力。但現在開始慶幸,要是太高,他說不準哪下腳踩不穩,就跌下去再摔個稀巴爛。
“對,就塞這裡就好了。”
幾個小孩蹲在門口,故作成熟地壓低嗓音,頻頻絮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