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姨斟酌着開口道:“小公子......地方都找到了,能不能先放我走啊?”
林念冷臉道:“這地方也不是靠你找到的啊。”
“不靠我,不靠我,都是小公子自己找的,我隻是個跟屁蟲罷了。”
“别在這說好話了,我把你綁來是要求個證實的!”
“那小公子......你把我留在外面吧,我就不進去了。”
林念忍不住“仄”了一聲,似是已經厭煩了同樊姨無休無止地讨價還價,他不耐煩道:“不進去了?是不想進去,還是不敢進去?”
樊姨被林念淩厲的眼神吓住,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念不想再與她多說,拉着繩索就往糧草倉走去。
“碰!”糧草倉的大門撞在兩邊的牆面上又慢慢地往裡彈回了些許位置,引發出劇烈的聲響。可當林念擡腳邁進倉裡,卻隻覺周圍安靜地似乎有些過分,但并非是和諧與安甯帶來的平靜,反而是怪異的、死寂一般的毫無動靜充斥着整個空間。随着他們的動作,腳邊也傳來一陣細密的噪聲,像是雨過天晴後,在水坑裡肆意踩踏時才會發出的“啵滋”聲響。
林念和小邋遢同時低頭看去。
是血,到處都是血,是遍地的血。
哪怕沒有月光照耀的血迹隻是黑漆漆的一團,他們也知道,那就是血!
林念凝視着這一片血腥鋪地觸目驚心的景象,内心深處被埋藏的一角隐隐又有了冒頭的趨勢。
那種令人膽寒戰栗的氣息正是從整個糧草庫中不斷滲透出來的“死亡”之氣,一瞬間,林念的頭腦和四肢變得冰涼,毛骨悚然的感覺變作毛蟲在後背肆意遊走,那些沉寂在他鼻腔裡的血腥氣重新複蘇,不知不覺已經将他從内裡變成了一個完整的血人。他環顧四周,眼見倉裡的屍體明顯已被人處理過,堆在最遠端的一角形成了一座仍舊散發着微弱熱量的小山。站在屍山面前靜靜聽着,鮮血從傷口處滴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有時像是一連串的水珠,有時又像堅持不住才滴落下來的水滴,但無論哪種,當它們“啪嗒”、“啪嗒”濺起“血花”時,林念隻覺得周身的血也已經被雙眼之外的殘暴給抽幹了。
小邋遢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可他也知道人死了會是個什麼樣子。他緊緊抓着林念的胳膊躲在他身後,在黑暗中兀自低聲抽泣不停,卻始終沒有出聲打破這片死寂。林念忍下翻湧起的嘔吐感緩緩接近,隻見糧草倉的牆壁上都被濺射到了血迹,已經将原先土色的牆面染得更黑更髒,仿佛完全換了層皮。
要在這裡找到還剩下的活人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便他們心存僥幸,也許最後還是不得不直面現實。林念将小邋遢帶出糧草倉門外,眺望遠方緩和了一陣才重新走了進去,而當他再一次返回時,幸運地在另一處角落裡找到了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幸運兒們”瑟縮在一起發着抖,他們渾身被血水洗過,每個人身上都沾染了紅色的污垢,分不清它們的主人究竟是自己還是他人。他們瞪大雙眼卻兩眼無神,直到林念走到他們身邊也大張着嘴說不出話。在仍舊沒有消散的黑暗中,他們似乎是将林念認錯成返途而歸的劊子手,他們害怕卻無能為力,死到臨頭卻無法拯救自己,他們驚恐地看向林念,在迎接死亡之前已經将自己的姿态凹成了叩拜在閻王爺跟前的模樣。
林念倒吸一口氣,懸浮在整個上空的惡心和那些望向他無所希望的眼神都讓他的怒氣升到了頂峰,屍山附近有了蠅蟲圍繞嗡嗡轉圈,更是不時挑動着他的忍耐力和暴躁的神經。這座屍山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堆積而成,被埋在更深之處的數量更是不敢細想。而幸存者們至多也才不過三十多人,這些人裡無一孩童,且都以老弱病殘為主。
樊姨竟然殺死了半數以上的百姓?!
“你竟然殺了這麼多人?!你憑什麼殺這麼多人?!”
林念撕開喉嚨沖着糧草倉外怒吼,遠處站着的樊姨,也不知是不想進還是不敢進。
樊姨驚叫道:“我不殺了他們,他們就要來殺我!”
“這也是你的計劃?你把身強體壯的都砍死了,剩下一些都是……還把孩子拉出去當什麼祭品?你到底想做什麼?!”
樊姨捏着嗓眼尖叫道:“不是我的錯!我也是受人指使的!别殺我!”
林念氣得渾身發抖,他直接扔下砍刀,沖上去狠狠掐住了樊姨的脖子,死命将她推壓在地上!兩方糾纏之際,血液飛濺到林念的青衫上,暈開片片刺目的猩紅。他為樊姨的濫殺感到憤怒發狂,也在氣自己隻能為了遲來而感到悲憤痛心。
早知如此,他從一開始就應該盯着樊姨!
他還記得白天在胡苟的家中,蕭歌曾經一度發現過樊姨的異常,還問過他要不要去探探鎮上百姓們的矛盾。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那隻是小老百姓間的日常打鬧罷了,哪會真的舞刀弄槍?多打兩拳沒準也是在交流感情,我們這些外人插手,要是真把誰給得罪了,反而還讨不到好。我們隻是去查‘羊妖’的事情,至于那些家長裡短、鄰裡關系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就好。”
他想起自己說這話時候的表情。
胸有成竹、信誓旦旦。
然後不聞不問、置身事外。
他們有好幾次機會能夠出手相救,卻隻是躲在角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百姓被抓入死亡洞窟。
林念紅着眼罵道:“那你說!你到底是受誰指使?!”
樊姨紅着脖子說道:“是......是‘羊妖’......”
“胡說八道!”林念打斷她道,“你根本沒見過!你在撒謊!”
樊姨雙手掰扯着林念的手指,艱難汲取着空氣說道:“我沒有撒謊!真的是托夢給我的!”
林念氣急敗壞,默不作聲地收緊了五指。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知道再多用一些力樊姨恐怕就真的要被自己掐死了。但眼下還不是對方該以命償命的時候,如果她咬準了自己拿她沒辦法,那掐脖子的威脅就起不了效用了。
如果過去的某件事能幫到他……
林念掏出一張往生錢符咒夾在手中,這往生錢被他在血水中過了一下,已經被染成了相同的顔色。
“你聽說過‘往生小鬼’嗎?”林念舉着手指伸向樊姨面前問道。
他微微放松了手下,樊姨也就得以呼吸空氣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偏過頭幹嘔了幾下,瞪着那副血瞳得意洋洋看着林念手中的東西。林念不知她這得意洋洋的眉目究竟是從何生起的情緒,下一刻他就聽樊姨說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煜大哥說遇到了一位老熟人……”樊姨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水繼續說道,“原來你就是‘往生小鬼’?大名鼎鼎的人物今天還讓我給逮着了?”
“煜大哥?煜大哥是誰?就是指使你那人?”林念将往生錢打在樊姨臉上,很快血水就在後者的臉上彌漫擴散,染紅了對方下半張臉。“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也就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吧?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的話,我必須都聽到回答。”
樊姨哼了一聲道:“煜大哥啊,他......還在鎮上的吧......很好認,半邊臉都是燒傷......”
林念默不作聲,但他不自覺眯了眯眼,心中浮現出一個輪廓。
樊姨說的那位煜大哥,其實他心裡已經很清楚了。
臉上有大片燒傷,專挑壞事來做。雖然現在的線索很少,但仍清晰的指向了一個他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