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潮濕的耳房,把渾身上下用無味皂豆搓了遍,連頭發也沒放過。
迅速仔細地洗完澡之後,他擦幹身體,将新衣拿到鼻尖聞嗅幾下,确認隻有晾曬過後的清新氣味便立刻換上,再把半濕的頭發随便用布巾包好。
身上水汽未消,就往主屋走去。
蔺南星到了屋前,腳步微微停頓,深吸一口氣,推門直入。
屋内火龍燒得正旺,氣溫暖熱,四處彌漫着熟悉的清苦藥味。
宦官多魚和宋維謙都圍在床邊,沐九如則是虛弱地躺在床上。
蔺南星走近幾步,看清了床上之人如今的模樣。
——他的主子身上蓋了厚重的棉被,卻沒能撐起多少高度,露出來的手腕冷白如霜,細細一節,幾乎半點肉都沒有。
看來是真的在冷宮裡餓了許久,就連臉上也十分消瘦。
蔺南星心頭鈍痛,卻依然覺得他的主子皎皎如玉,傾城傾國,甚至比他記憶之中的模樣更加俊美。
沐九如的皮膚生來便白皙通透,眉眼濃豔,形狀姣好秀麗,嘴唇嫣紅,如塗丹寇,眸子點墨一般漆黑透亮。
即便沐九如此刻正張着嘴,痛苦地呼吸着,眼眸半開半合沒有神采,蔺南星依舊覺得主子宛如谪仙神佛一般美輪美奂。
——若非如此,沐少爺當年也不會名動京城,僅憑畫卷中的一紙肖像,便被先帝點名要納入後宮。
床邊的小宦官多魚聽見身後有動靜,機敏地回首探視。
他見來人是蔺公,立刻行了一禮,道:“拜見蔺公。”
宋維謙也回看了一眼,随後收回目光,對沐九如道:“南星來了。”
沐九如半張的眼睛亮了一亮,滞澀的眼瞳立即緩緩移動了起來,嘴裡發出弱弱的呼吸聲,艱難地喘着氣。
好一會目光才鎖定了由遠及進的蔺南星,病弱郎君雙目微眯,眼角擠出一抹豔紅,幾近氣聲地道:“南星。”
蔺南星瞬間倒在床邊,馴服地垂下頭顱,叉手行禮,說道:“少爺,萬福。”
清潤的聲線低啞輕顫,像是有些哽咽。
沐九如的視線跟着蔺南星的腦袋一同低了下來,他伸出骨節嶙峋的手指,顫顫巍巍撫上少年頭頂。
“萬福,南星。”沐九如笑了笑,眯着眼睛仔細分辨:“五年不見,你像是長得有些高大?”
蔺南星立刻把腦袋放低,下巴貼在床上,讓他的主子摸得更輕松一些。
但沐九如的手上卻是沒有力氣,被那腦袋一晃蕩,就落到了床邊。
蔺南星眼疾手快地把大手墊在主子掌下,免得摔痛了主子的手。
沐九如的眼神飄向兩人的手掌,又是眯了一會,才挪回蔺南星的臉上,眯着眼睛溫柔地凝望。
蔺南星這才注意到沐九如反複眯縫的眼睛。
他的臉色瞬間青了,擡起頭來,用床上之人聽不到的聲音問宋維謙:“少爺的眼睛怎麼回事?”
宋維謙憐惜地道:“他能活下來已是不易,今後湯藥莫斷,這雙眼睛……或許不會惡化。”
蔺南星怔怔愣住,回望向沐九如的漂亮通透的眼瞳,如此善睐明眸,怎麼也不像會難以視物,變成半瞎的模樣。
分明五年之前,蔺南星在宮内唯一一次見到沐九如的時候,他家少爺還雙目有神,連他領口不慎露出的傷疤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今少爺瘦成了一把骨頭架子不說,就連看個東西都費力至極,且這雙眼睛聽起來也是好不了了。
少爺在冷宮裡這五年,在他進不去的那個地方,到底受了多大的苦楚……
蔺南星狠狠地咬着牙,壓抑住難以自抑的粗重呼吸,靜靜地,專注地地凝視着他的主子。
像是要填補這六年時光的空缺,看清他家少爺困頓宮闱所遭遇的磨難。
室内一時寂然無聲,隻剩下碳火哔啵,與沐九如忽急忽緩的喘息聲。
沐九如自小就有些氣病哮喘,破風一般急促的氣息不停地響着,這般呼吸聲雖然聽着可怖,對沐九如來說卻也算不得嚴重。
可沒過一會,喘息聲突然變得極快,沐九如消薄的胸膛劇烈起伏,裸露的肌膚也不自然地燒紅着,全身都輕微地抽搐了起來。
像是突然犯了急症。
宋維謙趕忙拉過沐九如的手腕,伸手搭脈。
他探了片刻,低罵道:“竟連菟絲子的藥性都受不住,邪火上犯,成了情毒……”
沐九如微微愣怔,聽懂了宋維謙所言之意,他搖了搖頭,想要收回手掌,卻因沒半點力氣,隻能軟綿綿地晃着。
沐九如望着模糊不清的床頂,氣若遊絲地道:“師兄……這情況我雖從沒有過,也非是什麼要命的事情……過會許是就好了……”
宋維謙面色沉沉,還在仔細品脈,斷言道:“好不了,得立刻疏解掉,不然會一直燒熱下去。你這身子多燒上半日,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
沐九如又搖了搖頭,他對這突發的情潮其實沒什麼感覺。
他早就難受得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