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南星眉頭一皺,停頓片刻後,應道:“備馬,咱家這就進宮面聖。”
多賢道:“是。”
蔺南星又懷念地替沐九如按摩了一小會,終是戀戀不舍地停了手,吩咐一邊的小宦官:“多魚,你守着沐公子,幫他松快一下身體。”
多魚應道:“是,是!小的遵命。”
蔺南星注視着少爺安睡的面容,将那雙清瘦的手掌塞進被窩裡,仔細掖好被子,又叮囑道:“若有什麼變化,你讓多賢報給我,你不要走動,寸步不離地守着少爺。”
多魚已經伸手開始接替蔺南星的動作,給沐九如按起大腿,道:“是。”
蔺南星看着多魚給沐九如按摩,心中升起濃濃的酸意,隻想把多魚打包卷走,扔出府外……
但他得立刻進宮面聖——
景裕從前就粘人得厲害,像個沒斷奶的狗崽子一樣,一天不見到他便要又哭又鬧。
景三郎是皇子時,他如果不耐煩應對,還能用禦馬監的公務推脫,每日隻陪同一小會便提前開溜。
可如今景裕成了皇帝,他想在宮内發展勢力,必然繞不開景裕的信任和支持。
他雖然不舍得自己久别重逢的主子,卻也隻得立刻去陪小皇帝辦家家酒。
——晚些再找個機會溜出宮看少爺吧……
分明他之前想好了此生再見不着沐九如的時候,隻覺得平靜無憾,也不在意見不見得着這面。
可如今已經見了一面,還發生了許多事情,他家少爺又病得極重……
他就好像就再也舍不得離開少爺了。
一時一刻都不想離開,隻想照顧沐九如,看着沐九如,讓沐九如誇獎自己。
就像六年前一樣。
不,不一樣了——
屋裡多了個礙事的多魚!
蔺南星看着自己給沐九如安排的下人,正在辛勤地伺候自己的主子,隻覺得眼睛裡像要噴出火來!
他心裡又酸又痛,像是不大度的正室,非得假模假樣給相公納個小一般抓撓……
他比對了一下多魚的按摩手法,又覺得還是自己的手法更好,這才心頭寬慰了些許,面冷如霜地甩袖出門。
“砰”——哦,沒有這聲響。
蔺公小心翼翼地關上屋門,生怕驚擾到主子酣睡,一臉扭曲地離開了主屋。
多魚感受着熾熱的視線從背後消失,屋外腳步聲漸遠。
他汗流浃背,手上依然賣力地捏着貴人的身體,心中卻是翻天覆地,冤聲震天。
他心想:咱家招誰惹誰了,這活計誰愛做誰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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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裕的純昭宮往日凄凄清清,幾乎渺無人煙,如今景三郎一朝即位,宮内雞犬升天。
因着大行皇帝還要在太極殿内停靈數日,新帝不便即刻入主,但帝王寝宮的那套班底已經全都轉移了過來。
景裕的寝殿裡面碳火充足,暖若春日;禦貢龍涎香芬芳袅袅,幾步便有一個宦官宮女立着等待傳令伺候。
重新焚香沐浴過的蔺南星一襲素衣,腳踩噌亮的黑靴,身前兩個小宦提燈開道,威風凜凜,步履生香地走進寝殿之中。
現在正值寅時初。
夜色濃郁,宮燈大亮,亭亭盞盞晃得純昭宮恍若白日。
小皇帝身着白紗單衣,裹着被褥坐在明黃的卧榻之上,卻是眼眶通紅,哭鬧不止地道:“蔺南星怎麼還不來!他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裡?”
幾位宦官圍着新帝,連聲勸哄。
其中一名叫多骞的內侍道:“陛下,仔細哭壞了眼睛,奴婢剛才差人問了,蔺大伴正在趕來的路上,許是馬上就到了。”
景裕吸了吸鼻子,又追問了幾句,這才被安撫好了一些。
另一個叫蔺多福的內侍眼睛一轉,哄道:“陛下,禦馬監事務繁多,蔺大伴對陛下不慎疏漏也是常事,不如奴婢給陛下講個笑話吧?”
景裕聽了,又大哭起來:“閉嘴!蔺多福,朕就知道……就知道蔺南星隻關心他的禦馬監,從來也不在意朕……總是把朕一個人丢在宮裡……”
衆多宦官又是手忙腳亂好一通逗哄。
蔺南星入殿之後,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情況,小皇帝趴伏在床上,泣不成聲;内侍們手忙腳亂,七嘴八舌地安撫。
蔺南星暗歎一口氣,越過衆人,走到景裕的最近處,俯身跪下,恭恭敬敬地認錯道:“陛下萬歲,奴婢來遲,罪該萬死。”
景裕聽見熟悉的聲音,連忙擡起頭來,臉上兩道淚痕,面頰已哭得通紅。
他委屈巴巴地喚道:“伴伴!你……你竟來了……”景裕伸出隻手,拽住蔺大伴的衣袖,“朕如今是天子,你是朕的伴伴,你怎麼來的這麼慢……嗚嗚……”
他想到自己已是天子,竟還要在純昭宮裡等待蔺南星許久,又委屈得抽噎起來。
景三郎淚水漣漣地坐到床沿邊,手上胡亂地打着高大的閹人,哭嚷道:“禦馬監的事情怎的總是那麼多?你是朕的伴伴,你是朕的,你應當陪着朕,而不是為了那些事宮裡宮外地跑……”
“啪啪”幾下,劈頭蓋臉地打上了蔺南星的發冠、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