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南星來時就見沐九如身上插着銀針,聽聞宋維謙要起針,不敢延誤醫治,立刻後退幾步,給宋太醫讓出位置。
沐九如的視線也跟着膝行的蔺南星移動了些許,漂亮的柳眉輕輕蹙起。
宋維謙靠近過來,手指搭上他的肩頭,輕微的幾下刺痛過後,銀針被盡數起出。
宋維謙收了針,清潔過後往針籃裡插好。
蔺南星自覺地幫沐九如整理衣襟,大手靈巧地替主子系好衣帶,提了被子給沐九如掖到胸口。
他拿起置在沐九如腰腹上的湯婆子,颠了一颠,便把湯婆子塞進了被子裡,吩咐道:“多魚,拿個被中熏爐來。”
被中熏爐制作工藝複雜,又要燃燒碳火,現在已極少有人家還在使用,全都用湯婆子替代了。
若說被爐有什麼優點,除了造型精緻之外,便是比湯婆子要輕便上很多。
多魚暗暗咂舌,佩服地想道:沐公子如今半點力氣也沒,湯婆子架在身上怕是也會消耗郎君的元氣。
被爐分量極輕,還是球形的,哪怕沐公子提不動,若是想要搬運也可以推着滾來滾去。
不愧是蔺公!
這伺候人的本事,咱家還有的學!
多魚極有事業心地分析着伺候人的學問,嘴上應了一聲,便起身出屋,輕輕地帶上房門。
蔺南星見沐九如失去了暖手的湯婆子,如今兩手空空,手掌還在幽幽地顫抖。
他輕輕地搭了下沐九如的手背,感覺上面的皮膚微涼,輕聲地問道:“少爺,我先給你暖會兒手可好?”
沐九如愣怔了一瞬,歪頭望向高大的蔺公,眯眼看了一會,輕輕點頭道:“那就,有勞南星。”
蔺南星立馬給雙手呵了口氣,用力搓了起來。
他搓完之後把雙手用巾帕擦拭幹淨,這才攏起沐九如的素手,掌心貼着沐九如消瘦的手背,兢兢業業地傳遞着體溫。
沐九如方才捂着湯婆子,手心是暖的,手背卻顧及不到;如今蔺南星的雙手覆了上來,他的手心手背全暖了,心裡也一片煨熱。
宋維謙在一旁面無表情,生無可戀。
這主仆二人手挽着手,親親熱熱的,雖然六年前這兩人也沒少這樣。
……可那時的南星才十四不到,精瘦精瘦的一隻小厮,就算給沐九如暖手也一看就是個伺候人的。
現在這情景……
蔺南星本就生的夠不像個閹人的了,極大極高,還,還挺俊美……握着沐九如的雙手……這兩人昨夜還……
宋太醫的五官好一通扭曲。
可蔺南星就是個閹人、奴婢,他怎麼也不能和奴婢去較勁啊,多掉份!
宋太醫嘴裡苦澀,心頭氣惱,無名的酸澀隻能靠噸噸灌水來消解……
蔺南星心無旁骛地暖着沐九如的雙手,主仆倆說了會兒關于沐少爺身體情況的小話,也沒人給宋維謙半點關注。
宋維謙更是氣悶。
不一會,多魚捧了一大一小的兩個被中香爐進來。
蔺南星取了大被爐塞進沐九如腳邊,象牙制的小熏爐則塞進沐九如的手裡。
瑩白|精緻的一隻,捧在沐九如精雕玉琢的指尖,鮮花着錦,俊秀無雙。
他怕沐九如的手背再次冷着,拿來一塊小毯子蓋住熏爐和他家少爺的上半身。
一口氣做完了這些,他将将想起水牛一般的宋太醫,詢問道:“少爺,你還和宋公子叙舊麼?”
沐九如望了一眼傳來“咕嘟”聲的地方,搖了搖頭:“宋師兄這兩日十分操勞,也該好生休息休息了,我就不再強留叨擾。”
蔺南星聽出沐九如的逐客之意,上傳下達地道:“多魚,你送宋太醫回府吧。”
他頓了頓,看向被喝空的水壺,道:“讓多賢把今年秋貢的銀毫包些給宋太醫,與診金放到一起,讓宋太醫一并帶走。”
宋維謙還是有些不舍得沐九如,他不像蔺南星,五年前還見了沐九如一面。
他已整整六年未見心上人了,可太醫署的工作他一日未辭,便要盡心盡力地做着。
宋維謙本還在翻來覆去地猶豫離不離開,何時離開,現在便正好順了話頭,拱手告辭。
多魚的便殷勤地引着宋維謙走出了屋門。
房間裡終于清淨了下來。
蔺南星仔細端詳着主子的面容,見沐九如今日果然精神不錯,眼睛也瑩亮如秋水一般,熠熠生輝。
确實是并無大礙,好了許多。
往後隻要好生将養着,他家少爺定能福壽綿長。
蔺南星見沐九如的唇瓣有些幹澀,貼心地問道:“少爺,要喝點水麼?”
沐九如眨了眨眼,抿着嘴唇,小聲地道:“等下……讓多魚來伺候我喝吧。”
蔺南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伺候請求竟會被回絕,還是因為主子想讓多魚來伺候!
本來溫馨的小屋,在蔺公眼裡瞬間就像是染上了凄風楚雨,六月飛雪。
蔺南星如遭雷劈,想道:多魚竟是這般地擅長妖言媚主!
不過半天,他的少爺居然就寵信上了多魚!
這還是他親自送給少爺的小厮,轉眼就爬到了他的頭上!
高大威武的蔺公公心中不禁有些酸澀與悲怆。
他今年已二十歲,早就過了做小厮的年紀,還長得這般高大……
确實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會更喜歡多魚那般可愛的小厮,而不會選他這個做雜役都嫌太兇悍的奴婢。
蔺南星的聲音低落了下來,柔柔得一把,幾乎都像是在哼哼唧唧,他懇求地道:“少爺……我來吧,我在屋裡時,不要用那多魚,我比多魚好使,比他周全。”
好生可憐的模樣。
像是怕被主子抛棄了的小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