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感到蔺南星溫熱的鼻息打在他的臉上,他們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像是兩個旅人在寒冬中抱火取暖。
他擡起軟弱無力地手,輕柔地說:“讓我摸摸。”
蔺南星應聲執起沐九如輕顫的指尖,将如玉如竹的手指帶上自己的臉龐,觸碰額頭的傷疤。
一片粗糙的,擴散的傷口。
沐九如撫摸着這一塊皮肉:硌手的、毛糙的起伏,邊緣還有些細小的切口,如何也不像是無意磕碰到的……還有臉上這些不明顯的青紫……
沐九如凝眸,專注地端詳着。
他在宮裡與宦官接觸的時間不長,卻也見識過不少宮人,那些公公們,面對弱勢者頤指氣使,在強勢者面前命如草芥……
本以為蔺南星成了中貴,就會比其他奴婢多上一些體面,卻不想這人的處境也是如履薄冰。
沐九如将心中的疼惜和憂慮掩藏了起來,輕輕地吹拂南星的額角,柔聲笑道:“可要好好處理了這些傷口才行,我們家南星小時候就俊俏,如今定也是一表人才,若落了個疤就美玉有瑕了。”
他雖不能熏香,身上卻自有一股清幽的體香,如蘭如竹,混着先前漱口殘留的茶香一并送到了面前之人的鼻尖。
蔺南星目光遊移一瞬,随後淡笑着應道:“是,少爺,我會好好處理了的。”
沐九如呼着氣,見南星露了個笑臉,他也跟着笑了起來。
兩人清淺的笑意揉做一團,暖融融地交彙着。
床外的山水圖燈散出悠悠黃光。
山水投影将兩人圈起,并着一雙潑墨輪廓映于牆上,端得是歲月靜好的景象。
沐九如氣息不穩地笑了會,将手乏力的掌放下,指尖反握,黏連着勾上蔺南星的指根。
他慢慢地撫摸骨節上深深淺淺的咬痕。
蔺南星的皮膚粗糙,指尖滿是厚繭;但指節的肉不多,指骨清晰突出,光是摸着,就能估計出這是一雙漂亮結實的手掌。
但傷口,沐九如卻是摸不太分明。
他隻能大抵地估計出幾道長長短短的血痂,但有創口多嚴重,口子有多深,沐九如卻是摸不出來的。
強行去看,也隻能看到些微深色的痕迹,如同梅花烙印一般,錯落地在這人手上綻着。
就好像蔺南星對沐九如從未改變過的忠誠一般。
暗香疏影,隐秘而又旖旎。
沐九如輕蹭着斷續縱橫的傷疤,慢吞吞地說道:“南星,我如今身份尴尬,你還是把我送往他處去吧。”
蔺南星的手指一緊,沐九如安撫地捏了幾下,繼續說道:“我留在你的府第裡,總不是一回事兒,若是被人調查起來……你和你府第裡的仆役,隻怕都難有活路。”
沐九如言之有理,蔺南星卻表情怔怔地,滿是不舍。
他和沐九如分别六年,如今才相聚了一日……
就又要再次分别了嗎?
——可方才蔺豐鬧得那場騷亂,本就是因為他權勢不足而導緻的。
今日蔺豐能夠闖入,來日蔺廣或是其他官員但凡找到了由頭,也能拿着雞毛當令箭。進入他的府第大肆搜查。
到時候沐九如依然會陷入危險的境地裡。
他哪怕有千般萬般不舍得少爺,在無可置辯的事實面前,也找不到半點說辭去出言挽留;好叫沐九如繼續粉飾太平地留在他身邊……
與他再續主仆的緣分。
蔺南星俊麗的鳳眸黯淡了神采,收斂眉眼,馴服地應道:“是,我……會差人安置個宅子,等少爺的病好些了再搬去……”
蔺南星腦袋低垂,反躬自省道:“少爺在我這休養的日子裡,我會讓人嚴加把守,就是蔺廣親自來,也叫他們攔住,不會再出這樣的烏糟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