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鄧布利多已經很久沒做過這麼長的夢了,也很久沒與他年歲相當的朋友用那種追憶過去的懷念語調一起暢所欲言了。在他這般年紀,可以稱為朋友的相當一部分人已經毅然決然地踏入沉睡的墓地,享受死亡後的旅途。
直面死亡是需要勇氣的,坦然接受更不容易。阿不思敬佩這些朋友,也祝福這些勇敢的朋友。
但是,作為一個老人,作為一個人,在無人可以傾訴的白天還有夜晚,偶爾,他也會産生任性的念頭——想回到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在枝桠瘋長的野草地裡奔跑,偶爾可以坐在染上天邊雲霞的顔色的巨石上,談談憧憬的理想和未知的未來。
然而,人不可能回到過去。阿不思清醒地知道,也不可能改變過去。有一段能夠牢牢珍藏的回憶已經足夠幸運了。他朝魔法部大門的看守員點頭,得到了一個谄媚的笑容。看守員生怕晚了一步,着急忙慌地替他打開了門。
這可真是一段長途旅行。阿不思帶着用縮小咒打包好的行李,在魔法部的人噓寒問暖的話語中用移形換影到了霍格沃茲的禁林邊緣。不消多時,他就看見了海格龐大的身軀,再湊近些,他發現海格憔悴了不少,那可愛的肚子都像被人打癟的氣球一樣沮喪地凹進去。看來學校最近發生了不少事,不過,據他所知,事情都已經被解決了。解決的過程似乎十分兇險,但這是某個人不得不面對的事,就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他将會遇見更多頑石一般的困難。到那時,這些積攢下來的勇氣和經驗會成為他最後的利刃,去刺穿所有陰謀和邪惡。
“啊,是鄧布利多校長!您是從哪冒出來的?不,您回來了?”海格終于注意到了他,他正面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正揉着眼睛驚喜地望着他。
“是的,海格。”阿不思說,“放心地睡一覺吧。那些你愛的生物之後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半月型鏡片後的眼睛盛滿了笑意,讓人忍不住信任的藍色融化了海格,“當然,你也是。”阿不思說。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海格眼眶裡掉落,他感激地說,“謝謝您,謝謝您,相信那些殘忍的事不是我做的……”
“放輕松,海格。沒有做過的事情就是沒有做過,哪怕用再恐怖的手段逼迫你承認,可那就是沒有做過。真相總會大白。”阿不思拍拍海格一下子垮下來的肩,這需要費點力,但阿不思還是想安慰這個感性的半巨人。
“你把這裡打理地很好。”阿不思鼓勵地看着他,“你是我的驕傲。”
海格一語不發,卻自然地挺起了胸,眼中盛放出像燃燒的煤油燈一樣灼灼的亮光。通過這,阿不思知道那個樂觀的海格又回來了,也一語不發地重重握着他的手,朝他微笑。
“受傷的孩子們都在醫務室。”阿不思松開手,海格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臉,說道。
阿不思了然,“哈利,還有那兩個女孩?”
“是的,您應該去看看他們。龐弗雷夫人氣瘋了,到處想找人吵架。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海格撇了撇嘴,阿不思猜他可能與夫人碰了面。
他點點頭。“自然。這是自然。我早就該去看看那幾個孩子了。”
在阿不思·鄧布利多到達醫務室的時間裡,西弗勒斯·斯内普擺出一副人見人不愛的樣子,像瘟神一樣站在醫務室的門口,任誰都能透過那雙陰鸷的眼睛看出他絕對不好的心情。
又一次……他在黑色袖袍下,因為常年制作魔藥而遍布細小傷疤的手狠狠擰成一團,隻能在臉上發洩出來的情緒折磨着他。
“斯内普教授?”出聲的是龐弗雷夫人,她一心顧着她的病人,絲毫沒能注意到斯内普的異樣,隻是緊鎖着眉,腦中思索着下一步的救治,連聲音都顯得那麼急切且不容置疑,“我希望你能立刻配置出莫特拉鼠觸角汁。”
“……我明白了。”斯内普幹澀的仿佛幾天沒喝過水的聲音一出來,龐弗雷夫人敏感地轉頭朝向他:“您沒事吧,教授?”
斯内普沉默地搖頭,黑色袍子在背過頭的瞬間揚起一陣漆黑的風,他步伐匆匆,以不容許任何人幹擾的氣勢朝魔藥儲藏室趕去。
阿不思·鄧布利多正好站在門口,瞥過斯内普的背影。
“夫人?”他出聲提醒沉浸在自己思緒,口中不斷碎碎念的波比·龐弗雷。
“是您?您終于來了。快來看看這幾個孩子,他們一定經曆了什麼可怕的事。”龐弗雷的嘴唇上下顫抖,就像是在忌憚什麼一樣,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并未言語,徑直朝病床走去,也許是他臉上的沉穩感染了龐弗雷,她站直了身體,為鄧布利多解釋病人的狀況。
鄧布利多靜靜地聽着。等龐弗雷講完後,他問:“他們什麼時候醒來?”
“我想還要很久。”龐弗雷忐忑地判斷道,語氣卻很笃定,“但不會超過十個小時。”
鄧布利多點了點頭,贊賞的目光先一步移到龐弗雷勞累過度的臉上,似乎是想把這樣的面容刻在自己腦中一樣,他對龐弗雷說,“你做得很好,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會比你做得更好了。”
龐弗雷微微發愣,很快便矜持地點頭,接受了鄧布利多的稱贊。
“他們、孩子們需要休息。”她說。
“那麼在這幾個小時裡,我會看着他們的。”鄧布利多說,堵住了龐弗雷倔強的目光,“你已經很累了,波比。作為一個治療師,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如果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是無法治好自己的病人的。”
“……可是……”
“去休息吧。這是我的請求。”鄧布利多放軟了語氣。在那樣懇求的視線中,龐弗雷敗下陣來。
但她堅持補了一句,“假若有任何不對的情況,請立刻讓我過來。”
鄧布利多笑了,“如果那種情況真的發生了。哪怕你正在香甜的美夢中,我也會把你喊起來的。”
“……感謝您,校長。”龐弗雷垂下頭去,最後看了一眼她安睡的孩子們,走進了隔壁的休息室。
這下鄧布利多可以好好看看這些勇敢的孩子們了。首先是哈利,拔出了格蘭芬多寶劍,好樣的。福克斯也及時趕到了,沒有造成更多的傷亡現象,斯萊特林的密室也被發現了,不會再有人因為蛇怪而死去了。
他沉沉的視線落在哈利的臉上,哈利陷入了嬰兒般安靜的沉睡,安詳的紅潤浮在他的兩頰,波比真的把他照顧得不錯,連一點傷疤——除了那個揮之不去的閃電疤痕,都沒有留下。
這是正确的選擇。他在心裡堅信。同時他看向另外兩個人。這是他沒想到的情況,事情總是會有變化。
一個紅發的女孩,标志的韋斯萊小姑娘。是的,對于這樣的特征,他非常熟悉。韋斯萊們向來是正義的夥伴,他從來不會懷疑他們的勇氣。
湯姆·裡德爾。這個名字被他反複咀嚼着,這是他過去的學生,在他抛棄了這個名字後,他本以為他再不會用這個讓他感到恥辱的身份出現在霍格沃茲。但他對于湯姆的了解或許還是不夠……他有沒有真正了解過湯姆呢?
也許他從沒有真正了解過一個人也說不定,關于人性的探究,就像一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書,太過沉浸會被反噬。
在紅發姑娘的身邊,是另一個黑發的姑娘,她們依偎在一起,雙手牢牢握住對方的手,與哈利和韋斯萊小姑娘相比,她身上受的傷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都要更多、更嚴重。
這個小姑娘的面貌,鄧布利多同樣很熟悉。她長得簡直跟她的母親一摸一樣,五官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隻有頭發的黑色和那蒼白的皮膚,遺傳自她的父親。
斯萊特林和赫奇帕奇的結合,令人意想不到的愛情結晶。
如果沒有那件事的發生,或許她的命運也就截然不同了。然而,人是無法改變命運的。在不幸降臨其身時,接受或是不接受,在做下選擇後便種下了命運的種子。
“你是……鄧布利多?”
不知何時睜開了那雙泛着霧氣的灰色眼睛,芙羅拉·霍普眨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與白胡子巫師對視了,在沒有任何人預料到的情況下,芙羅拉在那雙仁慈的眼睛裡,看到了還未完全收回的脆弱。
正當她懷疑那是自己的錯覺時,錯覺已然消失在了鄧布利多眼中。
“我聽說了你的事,孩子。”他輕松地說,“你非常了不起。”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危險。”芙羅拉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覆在手掌上,往下看了一眼——是金妮的手。她轉而看向身邊金妮的臉,是平靜的讓人放心的臉。金妮終于能好好睡個覺了。
于是,放下了擔心。芙羅拉開始朝面前的老人吐出之前經曆的一切。鄧布利多身上有種奇怪的親切力,你不自覺地就想相信他。
“——所以,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中索命咒。我原先覺得這不可能,畢竟那是黑魔王最得心應手的咒語。”芙羅拉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态講訴着所有她的猜測和最後的結果,表情冷靜得不像是個剛從可怕的境地死裡逃生的人。
鄧布利多安靜地聽着。他觀察着這個孩子,沒錯,與他想得一樣,問題從來沒有被解決,隻是在時間的磋磨中沉寂下來,表面上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前進。
“你真的很勇敢。不是誰都有面對死亡的勇氣。”沒有再想更多,鄧布利多隻是把手輕輕放在小姑娘的頭頂,撫摸着她。
他從雪白的袍子深處拿出了一個東西,将它舉在胸前,讓芙羅拉能清楚地看到這個東西。
“我想,是它幫你躲過了奪命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