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背手懸浮在天空中，望着正面遙遠的方向。在靜候期間，他的拇指隔着手套時不時摩擦食指指節，内心不可避免為即将到來的談話産生焦慮。
兩分鐘後，遠方天際飛來了他所等候之人。對方在距離諾蘭幾米之距的地方停止飛行，控制好晃動的身軀懸停在空中。
“找我有事嗎？”
這是這四天以來，維克多對他說過的第一句話，不是他所熟悉的謾罵，也不是情緒化的責備，隻是一句風輕雲淡到像是日常問候語的話。
諾蘭緩緩開口：“你痊愈了。”
“如你所見。”
背于身後的一隻手握成拳頭，諾蘭表面上仍維持着平靜的姿态。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繼續上次的訓練。”
他剛把手放回身側，便聽到面前的年輕人嘴裡吐出一個幹脆的“不”。
諾蘭原本想說他沒有拒絕的資格，可脫口而出的确是自己從未想過問出的話，“為什麼？”
維克多看着他，眼神變得恍惚，仿佛透過他看到了更為遙遠的事物，然後，焦點再度回到諾蘭身上。
“因為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你理想中的那個人。”
諾蘭的眼睛有一瞬間睜大，但很快又被他用眉頭壓下。他克制自己的怒意，“什麼時候你才能意識到你所肩負的責任？”
“我的母親是我的責任。”
“你是個維特魯姆人！不是什麼家庭保姆！”
諾蘭突然提高音量，對他揚起拳頭。
“曆經數個世紀優勝劣汰的厮殺，我們從灰燼中崛起，無人能敵。我們是宇宙唯一的霸主，整個星系都應該歸順于維特魯姆帝國麾下！”
“而你——擁有如此強大血統，卻不打算履行自己的義務，不願變強，甚至不願加入我！為了微不足道的兒女私情，你想要變成維特魯姆帝國的叛徒嗎？”
“從始至終我都不在乎什麼維特魯姆。”維克多說，“我被人類養大，地球是我的家園，哪怕我體内流的不是人類的血液，我也不會讓你們毀掉它。”
“你不明白，維特魯姆人不是要摧毀星球。”諾蘭放緩語氣嘗試說服他，“我們的科技遙遙領先所有文明，我們能将星球上的罪惡與疾病完全消除，阻止戰争、消除饑餓——在維特魯姆帝國的統治下，星系中的所有星球都能發展得比以前更好。”
“但代價是什麼？”維克多問。
諾蘭微微向他傾斜腦袋，以誘導的口吻說下去。
“沒有代價。隻要無人反抗，根本不會産生任何傷亡。”
“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維克多點出他話中的隐意，“有人反抗，就會有人受傷。”
“沒錯，那就是我被派到地球的原因：滲透地球，削弱任何可能妨礙帝國入駐的勢力。”
“那馬克和黛比呢？他們對你來說又是什麼？”
聽到他的家人，諾蘭的神情變得柔和。
“我愛他們勝過一切。”
他發出一聲深及心底的歎息，“如果馬克沒有覺醒超能力，我會陪伴他們，直到他們老去，化作歲月長河中的塵埃。”
“但是他覺醒了超能力。”維克多替他說出口。
“馬克的存在，證明維特魯姆人與地球人的結合，能誕生一個幾乎完全繼承維特魯姆人特性的生命。”諾蘭的語氣充滿了詭異的自豪。
“維特魯姆人的人數過于稀少。為了我們種族的繁衍生息，地球必須要加入帝國。”
聽完他的話，維克多沉默下來。諾蘭望着他，渴望從他嘴裡聽到認可的話語。
許久，維克多擡眼看向他。
“如果他不願意加入你，你會像對待我一樣對他嗎？”
“馬克不是你。”諾蘭斬釘截鐵道。
“萬一有這種可能性呢？”
維克多的話令諾蘭陷入片刻思索。
“……我會讓他明白維特魯姆人肩負的使命。”諾蘭聽上去沒有先前那麼笃定，“他會認可我的。”
“你連我都沒有說服。”
諾蘭注視着他，“你是一個異類，維克多。”
維克多抱肘回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形容我的人。”
“如果一個維特魯姆人戰死了，那他就是該死。”諾蘭厲聲道，“但如果是自殺，他會為千夫所指，他的名字将被世代唾棄，永遠成為恥辱柱的一部分。”
“聽上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諾蘭迅速沖到他的面前，雙手拽住他的衣領。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諾蘭臉貼着臉沖他怒吼，“你會成為維特魯姆人的恥辱，連叛徒都不如的存在！你連一點尊嚴都不剩了嗎？”
“為什麼你會在乎？”
抓住衣領的手突然放松，諾蘭透過對方的雙眼看到自己愣神的模樣。
“我根本就不認可維特魯姆人的理念，”維克多看着他說，“也不可能成為維特魯姆人。”
“我為我自己人類的身份感到自豪，絕不會幫助你們征服我的同胞。”
“聽聽你在說什麼，維克多。”諾蘭笑了起來，“如果我不知道你不屬于這個世界，我會為你的這番話鼓掌。”
對方的話點醒了維克多。自赴約以來，維克多的臉上首次浮現猶豫的神色。
“你真的要為了一個你‘根本不在乎’的世界而戰嗎？”
諾蘭松開了維克多的衣領，向後飛退一段距離。
“好好想想吧，維克多。我和馬克才是你的同胞，我們注定要一起征服這個世界。”
他朝沉默的維克多伸出手，滿懷希冀地望着對方。空氣中的風吹起他背後的披風，夕陽的霞光打在他的側面，在背光的另一邊臉投下陰影。
維克多低頭看着他的紅色手套。那鮮豔的顔色無比誘人，牽引着他同樣伸出手來。諾蘭的嘴角随着那隻手的接近微微上揚。
維克多的手停在諾蘭的手上方，隻需再往下一點便能夠着，可他的手卻握成了拳。
“你剛才一直在說馬克如何，”他擡頭質問諾蘭，“那麼黛比呢，她對你來說又算什麼？你要親手毀了她的世界嗎？”
“我愛她。”提起黛比，諾蘭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溫柔，“她給我締造了一個家。她走進了我的生命。”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改變這個過于落後的星球。”他喃喃自語，“在這之後，我會陪着她，直到親手埋葬她。我會一直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