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過了很久。
雜亂無章的畫面混在一起剪成碎片,拼湊成面目全非的模樣,重新回歸的記憶像是生了鏽的零件,硬生生塞入早已不合的卡槽,發出磨牙般的難聽噪音。
失去一切聯系的可憐靈魂孤獨飄搖,失帶着效的腐爛諾言,一同被黑影徹底卷入了地底之下。
程觀緩緩醒來時,率先察覺到的是自己安靜得詭異的精神海——裡面那顆叽叽歪歪的小光球不見了。
他面如沉水,想要立刻坐起身來,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耳鳴片刻,力不從心的身體才艱難蘇醒過來。他手肘陷入柔軟的床褥,支撐着起身,程觀在看到這熟悉的房間時沒有多少驚訝,但這并不是他城堡中的房間,對着床的方向上沒有那副色彩經典的油畫。
他下床踩過地毯,打開門,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面鏡子。
“醒了?”
眨眼間,走廊陰涼一瞬,程觀面前兀然出現黑霧缭繞的人影。
這次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面孔,對上那雙陰氣森然的鳳眸後不适應地稍頓,微微撇眉。
惡靈眼眸半斂,摩挲上他的臉頰:“……想起來我了。”
“……”
“從今往後,你能真正看見的,隻有我一個。”他俯身,咬住程觀的耳垂。
“你怎麼不直接殺了我,”程觀忽然冷聲道,“你還想再被我捅一次心髒嗎。”
他聽到一聲輕笑:“……直接殺了你多輕松,我要你痛。純潔神聖的聖子跌入塵埃,隻能與最為憎恨的惡靈日夜相對,被迫屈于身下……這更痛苦,不是嗎。”
“……”
“啊,”惡靈語氣漸涼,“還有那個……和你參加舞會的那個男人……”
程觀登時警惕道:“你要幹什麼?”
他的耳垂忽地刺痛一下,惡靈的語氣徹底冷下來:“這麼在乎他,嗯?……我要殺了他。”那樣和他容貌相似,經曆卻全然相反的人在青年身旁,實在礙眼。
“我才不在乎他,”程觀心下流轉,表面似嫌惡般皺了下眉,“我讨厭他。”
“讨厭?”冰冷的手指停留在耳垂,止住了血,惡靈垂眸盯着他的神色,“我怎麼沒有看出來。”
程觀擡眼,上翹的眼尾勾出銳利的弧度,故意道:“我讨厭他的臉……因為他長得像你。”
“哪怕我忘記了你,第一次看到這張臉在我眼前,我還是厭惡無比。”
不大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寂靜的房間。
“……”
一隻骨節寬大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拇指深陷嫩紅的下唇之中,惡靈神色未動:“像厭惡我一樣厭惡他嗎……他還不配。”
“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他本來不打算讓那人再見到程觀的。他像是極度寬容道,“那我可以允許你,在他奄奄一息的時刻,為他的心髒插上最後一刀,如何?”
他的指甲抵上了堅硬的貝齒,等待着青年的回複。
“……”
“嗯,怎麼不說話?”
程觀默然,忽然張開緊閉的齒關,狠狠咬上了那截拇指。
這一口用足了力氣,那截指節這樣毫無防備地被他咬出了血,黑血湧出的刹那,程觀鼻間竟然充斥着詭異的香甜,血漫延進他口中,恍惚間仿若甘霖。
“好喝麼。”惡靈似乎感受不到痛一般,身形不動。
他向後一退,放開那截拇指,眸色強作鎮定:“你對我做了什麼?”
“忘記了?”惡靈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被咬爛的指尖,“你身上有我的詛咒,在這。”
那隻手垂下,劃過下颌,點了點他的喉結:“經過上次的儀式,你的指尖血流入我的心髒中,你的靈魂已經完全和我綁在一起……從此每天隻能依靠我的血來抵消詛咒,否則将會痛苦萬分,像上次我見到你時那樣,咳得可憐。”
“我可以去死。”
“不,死不了,我的寶貝,”惡靈故意将用流血的拇指反複拭過青年的下唇,将其塗抹得暗紅晶瑩,低語道,“你的靈魂綁在我身上,我不死,你就不會死。”
誘惑的香甜氣愈發濃重,撩撥着程觀繃緊的理智神經,他咬緊牙關,撇開頭。
惡靈輕易抱起青年,環擁着他坐于沙發上:“想看看他們現在在幹什麼嗎,下一個遊戲就要開始了,在你最喜歡的樹籬迷宮裡……你希望誰在這場遊戲中死掉呢?”
“……”
說着,程觀眼前多了一面水鏡,鏡面反射出衆人現下的影像,他們圍繞着床上紅發女巫的屍體,氣氛沉重,艾希忽然沖出去來到走廊,反複踱步似乎在清點房間的數量。
“我把你的存在抹去了。”惡靈盯着水鏡中和他相似的臉,眸色沉沉,緩聲壓抑的惡意十足,“看來他對你的記憶很深刻。”
程觀看着他房間消失的位置,不久,走廊中一抹白影出現,卡珊德拉同樣從房間中走出,他感覺到背後人的氣場陡降:“聖女……和聖子不愧是天生一對,她試圖在感應你,你想讓我回應她嗎?”
“你不必做多餘的事。”程觀扭頭看他,忽然問道,“你為什麼邀請他們來到城堡參加這種無聊的遊戲,他們和你有什麼關系?”
如果隻是當年他的背叛刺殺,不必如此大動幹戈地邀請各個巫族中人,設計所謂遊戲和規則來折磨所有人,更何況他現在已經被抓住,惡靈大可以收手或是幹脆将所有人殺死,可并沒有,現在遊戲還在進行——似乎被抓走的他才是其中的不重要角色。
惡靈對上那雙純粹的藍眸,垂下的眼睫落下一片陰影:“不,你想錯了,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