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珩一派縱容的态度讓許焱驚詫無比。
端的是一身恭順的好态度,所有的話卻被他一條一條地堵上了。
許焱心裡暗火頓生,找不到更多理由來勸說,但就這麼松口是不可能,對話一時僵住了。
齊珩還想繼續勸,被許聞意攔了下來。
他知道要讓許焱接受,不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事,不過今天他也不是來争求同意的。
他看着許焱,下定決心,緩緩道:“爸,我喜歡遊戲,不是一時興起才想要做職業選手。這個機會我等了兩年,絕對不會就這麼放棄的。我知道您現在很難理解,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支持我,但還是希望你們能嘗試接受。至少……不會真的讓我以後不想再回來。”
許焱直立的腰一下軟了下去。
他明白了,許聞意這次根本不是來找他聊聊,也不是回家商量的,他已經做好了決定和準備,是攤牌來了。
他的三個孩子,許程昕自主獨立,許聞意乖順懂事,從小到大他都沒操過心,隻有許程襄是他發家後寵着長大的,性格也最張揚。
許焱曾經以為隻有這個兒子會幹出點什麼讓他順不下氣的事,卻沒想到,第一個到他面前扔下狠話的人會是許聞意。
話說的再委婉,意思卻很直白,不管他答不答應,事情是幹定了,哪怕代價是要和家裡鬧翻,脫離關系。
要是許程襄那小子敢在他面前說這種話,許焱恐怕早就發火要上家法了,但面對許聞意,他拿不出管教的底氣。
許焱在許聞意和齊珩的臉上來回掃視,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煩躁地揮揮手,直接起身要回書房。
蕭雨琴端着果盤站在客廳外,喊了一聲“老許”,但許焱隻是搖搖頭,繞過她走遠了。
蕭雨琴回到客廳把果盤放在茶幾上。
許聞意的幾句話讓她有些心驚,但想想其實并不意外。
他的性子許焱根本不了解,這孩子其實遠比表面看上去更有主見。
她在許焱空出的位置上坐下,問:“小意,你是真的喜歡嗎?”
許聞意點頭答是。
蕭雨琴聽罷沒有再勸,轉而問了一些戰隊和行業的情況,以及他們準備的細節。
一直聊到快中午,許焱仍然沒有從書房出來。
午飯都要上桌了,蕭雨琴先支着許程襄去喊人,沒多久許程襄下來搖頭:“爸說不吃。”
蕭雨琴無法,端了杯水親自上樓去請。
幾聲叩門聲後,書房門被推開。
許焱在書房裡抽了煙,氣味難聞,蕭雨琴知道他心煩,進去後沒像往常那樣訓他,隻叮囑了一句:“還是少抽一點。”
她走到窗邊,把窗戶大敞開,狀似無意地說:“剛才我跟小意小齊兩個聊了一下,那個戰隊還是很正規的,合同啊什麼的小齊已經讓他們公司的法務看過了,兩個孩子準備得還挺充分。我原來都不知道,小意打這個遊戲這麼長時間了,說是排名在全國都很靠前的……”
蕭雨琴念叨來念叨去繞不開今天這事,許焱先忍不住了,打斷她抱怨起來:“不是,你看他們剛才那個态度!小意這是結了婚,什麼都不管了,齊珩也跟着他胡鬧!要是這樣還回來說什麼?自己去就完了,省得專門來氣我!”
“哎呀,孩子們還在下面,你吼什麼。”這是氣還沒消,蕭雨琴不管其他先哄道,“先下去吃飯,啊,吃完了你再聽他們好好說說。”
“有什麼好聽的,不去不去。”許焱眼看着妻子反水,來給許聞意作說客,立馬垮着臉把椅子往一邊轉過去。
蕭雨琴跟着往他那邊轉:“老許——”
“說了不去!”
“你……”
“不去!!!”
嘭——!
許焱椅子轉到一半,被這猛的一聲直接定住,小心地轉頭回來就看見蕭雨琴把水杯重重地墩在了書桌上。
蕭雨琴被他那幾聲惹起了脾氣,眉毛一豎:“喊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
許焱發沖的語氣一下子消減了大半:“不是,我不是說你。你看小意那個樣子,他以前多聽話多懂事,就為了這麼個遊戲到家裡來鬧,像什麼話。”
“你知道什麼,啊?你知道什麼?”蕭雨琴叉着腰,聽他這麼講,反倒更氣了。
家裡五口人,其他三個都是血親,但許聞意從小到大,卻是她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養母管的最多。
“許焱,你就說說你這麼多年,家裡操心過什麼?小意你管過什麼,知道什麼?你不先聽他說完,說清楚,就這麼甩臉色走人!?他才剛剛結婚,齊珩還在旁邊,你這個樣子讓他伴侶怎麼看怎麼想!”
許焱被妻子這麼一罵,心裡發虛,悄悄縮下了脖子,蕭雨琴卻尤不解氣,歎了幾歎:“是,小意是乖,是聽話,但是你自己想想,他這麼大了,以前有什麼事情找過你?管你要過什麼東西,說過什麼委屈沒有?真的,我有時候都覺得他太乖了……”
“孩子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事,願意回來跟我們講,不管你贊不贊成,好歹先聽他說一說。結果你呢?他小時候你管過什麼,現在就這麼充老子了!!”
“……”許焱不敢搭腔了。
蕭雨琴停下來喘了兩口氣,看他那蔫哒哒的樣,幾次張口又氣得閉上,最後隻說:“算了,你不吃就不吃吧。”随即端了杯子轉身要走。
這一下,想把人喊住的那個變成了許焱。
他偷偷擡頭,隻趕上老婆走出書房前那個嫌棄的眼神,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坐不住,自己挂着臉下了樓。
于是一家人就這麼湊在一起,别别扭扭地吃了一頓午飯。
到下午,自然也沒聊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許焱知道,他現在确實管不了許聞意了,難道還能真的斷絕關系,再不往來嗎?
兩人想說的都說完了,所以也隻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這次沒有人再留他們。
再次坐上副駕扣好安全帶,許聞意回想起吃飯時的氛圍,不知怎麼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今天談得其實不算順利,許焱如預想中的一樣,完全不能接受,飯桌上也是臭着張臉,一句話沒說,但許聞意的心情卻出奇得好。
齊珩聽見他笑,也忍不住笑問:“這麼高興?”
許聞意望向齊珩,點點頭,緩了會兒後說:“我第一次跟我爸這樣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齊珩說明自己的心情。
小時候的事大多數都已經很模糊了,但那天的每一個細節,許聞意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那時剛到許家不久,碰上蕭雨琴和許焱吵架。
兩人從外面回到家時氣氛就很差,本來還在互相高聲說着什麼,但一看到站在客廳裡的許聞意,就默契地閉了嘴,一個去了書房,一個回了卧室。
許聞意追着蕭雨琴走到主卧門邊。
或許是因為模糊的直覺,他這次沒有像往常那樣開門進去,而是駐足在門口,不久之後就聽到了蕭雨琴壓抑的嗚咽和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那是一個女人向電話另一頭的母親無助的哭訴,直到現在,一想起來還是讓許聞意胸悶難當。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不應該待在這裡的。
許聞意一直知道蕭雨琴是個很驕傲的人。
十幾年間,她盡職盡責地把丈夫的私生子養大,對他一直很好,從沒有過任何的遷怒、抱怨,也沒有在誰面前提過他的出身。
但許聞意卻始終沒辦法如常地面對她。
他曾經期待過自己的Alpha爸爸,曾經喜歡過笑着問他想吃什麼的新媽媽,也曾經跟在哥哥姐姐後面跑過。
可從那道門内隐約傳出來的哭聲,是壓在他心頭的債,重得他不自覺地縮起來。
那天,直到蕭雨琴重新微笑着從房間裡走出來,小小的許聞意也沒有敲開那扇門,他隻是變得安靜了一些,更乖了一點。
在家人面前的自我封閉是無意識中開始的,他小心翼翼地,總是想盡辦法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雖然他明白不管怎麼做,都無法彌補這個家裡永遠也填不上的裂痕。
家這個字對他來說太複雜了。
想親近的親近不了,想遠離又割舍不開。
高中之後,可能因為叛逆期到了,他曾經有段時間特别想逃走。
可結婚搬出去的時候,也并沒有覺得多快慰。
直到今天在許焱面前說出那些話。
許聞意發現自己竟然出奇地平靜,平靜到他從來沒想到忤逆許焱會是這麼輕易的事。
心頭仿佛破開了一個口子,那些多年來壓抑着自己的東西似乎在一點一點地消散。
齊珩看着許聞意的側臉,伸手将少年垂下的劉海捋了上去,陽光透過車窗投下斑駁的光影,印在他彎起的眉眼上。
許聞意擡起頭,綻開一個笑來:“我把我爸氣到了,但是好像有點爽,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
齊珩勾起唇跟着一笑,發動車子:“沒關系,我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