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力、風格，無需多言的默契，在賽場上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

如果能一起去DK就好了……他暗自想。

然而勸說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下次碰上就是對手了，”他說，“我會盡全力。”

許聞意肅然：“我也是。”

又過一天，DK在Post上發布了姜桐加入的消息，姜桐本人、DK和FOG的選手、教練、俱樂部官方各自轉發，惜别的惜别、歡迎的歡迎，洋洋灑灑。

關注拂曉電競的玩家們一下子沸騰起來。

姜桐是最近爆出的轉會選手中最“大牌”的一個，FOG和DK又常年被玩家們挂在嘴邊比較。

這次的公告來的突然，各種猜測甚嚣塵上，盧文曦因為以前跟姜桐就有不和傳言，是首當其沖被罵得最多的一個，此外嘲笑姜桐不合群的也有，還有說是因為許聞意上位擠走老将的，不一而足。

與網上的熱鬧截然相反，此時FOG的基地裡卻十分沉寂。

姜桐要出發了，陸翔安排了戰隊的車送他去機場，正停在門口。

FOG的選手們幾乎都擠在一樓大廳，不過，沒有擁抱，沒有道别，也沒有流連不舍的叮囑，大家隻是安安靜靜地站成一片，連一向吵鬧的盧文曦也收斂了。

隻有陳昱煋一臉淡定，說：“不管去了哪個戰隊都好好打。”算是告别。

姜桐看向自己的老教練沒說話，朝他鄭重地颔首點了一下，随後視線掃過衆人，拖着行李箱走了。

目送車子拐出大門後，陳昱煋轉身上樓，這些選手們才跟在他後面往回走。

雜亂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裡響起，沉默中，盧文曦突然開口：“姜桐為什麼要走啊？”

知道不該問這話，還是憋不住。

走路聲整齊地頓了一下，然而無人回答，連一向愛罵他的羅雲都隻是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一群人回到三樓各自的位置上。看選手們的狀态，今天不适合再安排訓練賽，陳昱煋留話讓大家自由訓練，就獨自一人鑽去小露台點上了煙。

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哈口氣白霧就飄飄散散地往外飛。

新浦的冬天雖然算不上多冷，但很潮濕，戶外的體感并不怎麼好。他一個北方人，在FOG待了有十年了，在新浦這麼久也沒有适應，腦殼都凍得僵起來。

難受。

煙燃到一半，背後的露台門吱悠一聲，他扭身看回去，就見盧文曦縮着肩膀走了出來，一看就是逃了訓練。

陳昱煋抖抖煙灰，算了，這次就不罵了。

他從煙盒裡抖出一根遞給對方，繼續沒有焦距地看向遠處。

“昱哥，”盧文曦接過煙，也沒說謝，“姜桐為什麼要走？”

又問一遍。

陳煜星眉頭跳了跳，這家夥是真的煩人。

為什麼要走？

他沒忍住咬了下煙嘴，呸了一口。

露台門又開合幾下，兩人齊齊往後看去。

秦杭、羅雲、許聞意，一個不差都出來了。

今天的訓練徹底沒戲，陳昱煋暗自一歎，幹脆跟他們聊了起來。

“我以前剛入隊打職業時候的老隊長，你們都知道吧。”

幾個人站成一排，點點頭。

CTW的初代大神，也是FOG的創始人之一，雖然距離他活躍的時間已經久遠，名字卻依舊耳熟。

在電競并不熱門的年代，領着一個網吧隊在國外參賽，決勝局上在劣勢的情況下用一把M9手槍連殺兩人，拿到了國内戰隊在CTW項目的首個世界冠軍。

少年在CN電競中留名，那把手槍後來也成了FOG的隊徽。

“他那會兒拿到冠軍，國内的論壇、貼吧一下都炸起來了，太傳奇了。現在聽着很熱血是不是，但是當時他其實差點連比賽都去不了。”

“都是十多年前了，那時候别說什麼接受、支持，打遊戲不被家裡打死都算好的。那會兒的選手要麼是家裡沒人管，要麼是徹底跟家裡鬧翻了跑出來的。一群小年輕，沒錢啊，基本都沒有固定工資，更沒有什麼直播、代言的，比賽獎金也少，就算打赢了也還是沒錢，一整個隊伍窩一個小出租房，吃泡面啃饅頭鹹菜。”

“那年有人開始辦CTW的世界賽，也不怎麼正規，老隊長他是頭一回出國參加比賽，買了機票就沒有錢住酒店，在青年旅舍和别人起了沖突，窩在國外的街頭睡了幾晚，他隊友笑他說他縮起來像個流浪狗，後來就給他起了個外号叫狗哥。”

“打職業有什麼好？掙不到錢，看不到未來，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地罵玩物喪志，跟家裡關系也鬧不好，太苦了……”

陳昱煋停下來，輕哂一聲，碾滅了手裡的煙頭。

老隊長雖然赢了，但到手的獎金少得可憐，國外比賽幾天花銷太大，回國的機票一買就沒剩多少了。網吧的老闆至此耐心耗盡，剛拿了冠軍的隊伍就這麼散了，老隊長隻得自己帶着人出來成立了FOG。

他就是那會兒進的戰隊，條件依舊很差，能管個吃住而已。

但是他還記得當時老對隊長找到他，讓他搬去宿舍時候他有多高興。

陳昱煋問：“那為什麼還要堅持去參賽？”

他換了個姿勢，雙手往後靠在欄杆上，往面前幾個選手的臉上看了一圈，把話聲停在了這裡。

許聞意突然想到姜桐。

為什麼在拂曉還沒在國内上線的時候就跑去國外參加青訓，為什麼在FOG還沒打出什麼名堂的時候就在隊裡安定了下來，為什麼為了組雙排蹲在他門口，在S賽上卻願意放棄成績保隊友排名，為什麼現在又突然跑去DK。

喜歡、夢想、熱愛……這是被人們說爛了的東西，但在這所有放大的情緒背後，目标其實很簡單。

是為了冠軍。

許聞意低着頭無意識地呢喃出聲，陳昱煋看他一眼，轉頭望向盧文曦，強調：“是，為了拿冠軍。”

現在電競行業環境好了，選手們收入都不差，隻要簽約就有固定工資，比賽獎金也越來越高，還有其他諸如直播、代言、皮膚周邊的收入。如果隻是想從事一個喜歡的職業，遊戲相關的行當都能賺錢，并不需要拿冠軍。

然而既然做了選手，踏上了這條狹窄的攀頂的路，那冠軍就必須是唯一的目标和追求。

因為隻有這種執着，能幫助這群年輕氣傲的少年，在一場場比賽的失利後，不被磨平熱情。

當初簽下姜桐的時候，那小孩兒脾氣看着就又冷又倔，但是陳昱煋極其笃定這刺兒頭會服軟。

姜桐的離開是讓他有些始料未及，但轉念一想又能理解。

是為了冠軍，一以貫之的努力和選擇，就像他當年加入FOG。

這讓他一個退役選手不由生出贊歎，也不由得希望他帶出來的這幫小孩兒們都能真真切切地明白。

冷風又刮起來，陳昱煋連打幾個噴嚏，縮了縮脖子。

大冬天的在小露台挨凍，實在是沒事找罪受。

他抖抖腳，哆哆嗦嗦地往回走，在頭縮回門裡前變了主意，朝着外面的四人喊：“走了走了，趕緊都滾回來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