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聞人肆從此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他們。
黑發女人背對着坐在陽台上。她的膝蓋蓋了一條薄薄的針織毯,顔色鮮豔,典型的波西米亞風格,以前她缺德地說隻有風濕病患者和需要情感支撐的人會買毯子。小圓桌上有冷掉的茶和冷掉的煙,然而太陽要出來了,橘紅色的一輪。她想哄人的時候嘴是非常甜的,她說獄寺的眼睛像翡冷翠的春天,綱吉眼睛有着莫奈筆下日出一樣的顔色。沒有點評山本?他是個變色龍。
澤田綱吉卻在想,一萬個人裡,九千九百個普通人和一個強者裡,那命運的半塊巧克力怎麼就被你吃下去了呢,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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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聞人肆一個人回了學校。
起初大家以為她的兩個守護者留下處理事務了,這在權力交替的時候是常有的事。缺課了十天半月,負責登記的同學來探她的口風,提醒她出勤率太低會留級的。聞人肆說:“哦,她跟他都死了,幫我把學籍銷了吧。”
同學以為聽錯了。
她又說了一遍,平靜得仿佛在說夏天太熱了。
她看起來太鎮定自若了。除了變得沉默了很多,或者說,她不再開口說話了。
一個人怎麼能死了一半呢,澤田綱吉不懂。Reborn常年穿黑西裝,因此倒省去體貼學生而特地換衣服的麻煩:“她沒瘋就不錯了,你能想象獄寺和山本死掉嗎?”
綱吉面無表情:“可以不要作這樣的假設嗎?”
Reborn聳了聳肩,意思是你甚至都不敢想。
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為何疏遠了綱吉和他的守護者。
她的門不會為他打開,綱吉隻好一邊學開鎖一邊跑去問了斯誇羅。斯誇羅在保養他的義肢,因為美國已經有冬兵了,也因為西西裡太熱,學姐曾經笑話他是summer soldier,頭發都曬褪了色。他不耐煩地在關節抹上保養油:“因為你們幾個太礙眼了。”
這是什麼理由?
“仔細想想,”他單手裝回義肢,“你們真的失去過什麼東西嗎,我是說無法挽回的東西。”
他話裡有種習以為常的殘忍,就像從來沒有人把他的斷臂,Xanxus失去的八年,貝爾被剝奪的國籍當回事。
從不談論,是瓦利亞特有的處理傷痛的方式。就像上個世紀聯合國還把同性戀界定為精神病的年代,美軍對待性少數群體的方式:they never talk about that.
“你和你的左右手整天在她面前晃,跟提醒她是廢物有什麼區别?”斯誇羅淡漠地說,“說到底,守護者是替代品,為保護首領存在。不明白這一點她以後還會失去,哦我忘了,她不接受守護者了。不接受也好。她那個難看的樣子,誰會送上門。”
嫌棄完了死去朋友的妹妹,斯誇羅每隔一天把她拎到訓練場削一頓,刀片交錯碰撞出火花,聞人肆輸掉的次數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像一個冷峻内斂的高手,她再沒有問過斯誇羅用什麼牌子的護發素。就連貝爾,有次吃飯的時候他阻止她的勺子挖下去,斯斯艾艾地挑出芝士裡埋的小刀片,叮的一聲落進銀盤。聞人肆仿佛沒看見,照常吃下正常分量的飯菜。
綱吉好不容易逮到她一次,追上去看見她在餐廳背後的垃圾桶把食物全部嘔了出來,吐完漱口。
三年前,他第一次看見她就是在這裡。
輪到了他用垃圾桶,煩惱嘴巴裡一股酸臭嘔吐物味道該怎麼辦,他發現了旁邊沒開封的礦泉水。她自己用了一瓶,Xanxus替她拿了一瓶。
一個人怎麼能既把同級生弄成殘廢,又給面都沒見過的後輩留下一瓶多出來的水呢?
“因為她比你務實,”reborn跳上他的肩膀,嫌棄垃圾味道,揪着他的頭發指揮他站遠點,“總有一些事情不喜歡但必須做。”
“順便一提,她是你的師姐,我在并盛的時候沒告訴過你嗎?”
澤田綱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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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餐廳背後出來的時候她落了單,瓦利亞不在身邊,以往偷偷摸摸跟在身後的獄寺和山本也不在。一個男生問她是不是真的變成啞巴了,還說她應該學彭格列多選幾個守護者。綱吉真情實感地憤怒了。
趕跑了那些人,回過頭發現學姐在冷靜地點煙,瞳孔深處短暫地亮起了一瞬間,之後又死去了。她終于開口說話:“很有快感吧,那種作為保護者的感覺。明明手中握有力量,很簡單就可以殺死對方,卻還是忍耐了三年。不覺得太辛苦嗎,綱吉?”
“恭喜,”學姐說,“reborn給我的任務完成了,你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
她走以後,reborn神出鬼沒地出現。沒有像三年前淩駕在他的肩膀。綱吉記得有一次,reborn接受九代目的命令。他平靜地站在對方面前,隻到九代目的小腿高,身高的懸殊過于滑稽,沒有讓他笑出聲是因為他們臉上的表情,那種明知有人即将死去的表情。現在,reborn也平靜地站在綱吉面前,接受他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是你派給她的任務嗎?”
Reborn說:“一開始不是。不過就算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也被她養熟了。”
“你現在要當彭格列十代目嗎?”他問他。
“我要當,”彭格列未來的十代目心平氣和地說,“總有不喜歡但必須要做的事。”
在這一刻,即将成人的澤田綱吉終于吞下了和她匹配的另外半塊苦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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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田綱吉推開陽台的滑軌門。
黑發的女人背對着他。
看完日出,他還沒走。聞人肆很輕地低聲問道:
“能把十年後火箭筒借給我嗎,綱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