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陸萸邊摸着珠子邊思考,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
待天亮洗漱更衣時,木槿看到陸萸手上的佛珠手串,臉上沒有驚訝,隻道:“奴婢用線将它收緊以後,女郎再戴上可好?”
陸萸聽了,将手串取下交給木槿。
佛珠共九顆,一顆主珠八顆副珠,木槿用線将主珠附近的兩顆副珠和主珠栓在一起,然後還給陸萸。
陸萸戴上後輕輕甩了一下,沒有滑下來,如今看這手串,和昨夜看到的不一樣,她越看越喜歡。
因被曹壬戴了十多年,珠子除了散發着一股香味,光澤度也是非常完美。
這手串當初讓靜初寺主持親自誦過經,後來又跟着曹壬禮佛十多年,說是上等寶物也不為過。
今天的天氣不錯,陸萸用過早膳後,帶着書箧去學堂上課,散學後又找老師學了豎笛。
經過連續幾個月的苦練,陸萸終于能找準音調了,雖然離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還有距離,但找準音調以後可以慢慢練習。
給陸萸教授豎笛的老師姓陳,原是陸弘的老師,因為陸弘早已出師,他已經去其他世家教授。
沒想到快滿四十了,又被陸太守請了回來。
他當初教陸弘的時候非常輕松,所以這次回來的時候也是心懷期待的,畢竟聰明好學的學生哪個時代的老師都喜歡。
想不到的是,現下這個徒兒差她兄長不是一星半點,為此,他焦慮過,如今陪着練習幾個月,反而慢慢看淡了。
有束脩可以領,有徒弟可以教就行了,其他無所謂了,這般想着,陸萸吹的磕磕巴巴的曲子也沒有那麼難以入耳了。
練習了一下午,要分别前,陸萸主動提起了沈玉,她感歎道:“想來我這般天賦,估計到老死之日也吹不出他那等妙音。”
陳老師聽了,忙道:“他和我一樣都是師從豎笛大師徐公,而恩師的衆多弟子屬他最有天賦,連我也自愧不如。”
他實在沒法違心安慰徒弟,自己那師弟可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别說徒弟,連自己也未必趕得上。
他們竟然是師兄弟,陸萸好奇道:“他是你師弟,那你可曾和他合奏過?”
陳老師搖搖頭,歎道:“恩師收徒全憑喜好,我有幸得他教授卻隻學得皮毛,沈郎君不同,恩師常贊師弟早已超越師傅。”
見陸萸沒有回答,他又接着歎道:“藝術應當脫離世俗才能達到最高境界,而我用此技藝養家糊口,和師弟自是一輩子都比不了,如何還有臉與他合奏。”
從古至今都一樣,藝術是為大雅,一旦沾染世俗,确實很難再提高境界,想來沈玉因那樣的出身,才能吹奏出有如天籁的曲子。
陸萸知道老師家中上有常年需要服藥的老母親,下有一雙兒女需要撫養,寒門出身的他能得大師教授,才有機會入陸門教授。
心中不忍看老師自慚形穢,她忙安慰道:“沈郎君有他的藝術造詣,但老師的功德卻是他比不了的,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像老師這樣兢兢業業地教授徒兒,多年以後桃李滿天下,也是他達不到的境界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徒弟的一番話,讓失落的陳老師精神一震,想不到對樂理一竅不通的她,竟然如此聰慧豁達。
他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笑道:“為師年長徒兒幾十歲,到頭來還得徒兒開導,慚愧呀。”
陸萸忙起身行禮,道:“師傅隻是當局者迷罷了。”
陸萸剛和老師作别,陸婠就帶來了一個消息,沈氏四女郎約陸氏兩位女郎遊湖,恐擔心陸萸推脫,還特意強調:沈玉要當面點茶道謝,讓她一定要到場。
沈四女郎是沈玉的親妹,她主動邀約陸氏姐妹,魏氏自是不好拒絕,吳興沈氏和陸氏向來交好,她原還想把這四女郎相給自己的兒子,奈何兒子沒那福分。
如今聽她話中皆是對幺女的贊賞,心中歇了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若是女兒願意,也能聯姻呀。
這麼想着,她立馬讓人給陸萸做了一身新衣,連着邀約的帖子一起送來了芝蘭院。
陸萸聽着陸婠的轉述,看着新制的紗裙,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陸婠道:“素聞沈三郎不拘小節,想來是要誠心道謝的。”
陸萸以為那事翻篇了,如今又被提起,也不知沈玉如何向自己的妹妹講述那天的事。
她隻得無奈道:“那便去看看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唉!曹壬若知道沈玉主動相約,肯定又要勸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了,陸萸心裡這般想着,手不知不覺間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翌日,用過早膳後,陸萸便穿上新衣赴約去了,想不到一直都是沾姐姐的光出遊,有一日自己竟然還能被人邀約。
想來魏氏對沈氏兄妹非常重視,她為陸萸定制的紗裙竟然比赴宴的那套還要精緻。
上衣是金色滾邊繡對襟粉色小衫,下裙是紅白間色十八片破裙,腰間配金色雲紋大紅腰帶。
銀杏給陸萸更衣的時候比自家女公子還興奮,她邊替陸萸收緊腰帶邊道:“女郎早就該這麼穿的。”
陸萸看着繁複的衣裙和鏡子裡被梳了複雜發髻且插滿頭飾的自己,唯有心底一歎,罷了随他們折騰去吧。
至玄武湖畔,沈玉兄妹已候在岸邊,當看到陸萸盛裝從馬車上下來,沈玉隻覺眼前一亮,想不到昨日那個身上沾滿灰塵和落葉的小姑娘也有這樣的一面。
待看到陸萸向自己走來時,不停在整理肩膀上的披帛,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陸萸尴尬的停下腳步,他忙迎上去,行禮道:“見過二位女公子,是墨生失禮了。”
陸氏姐妹忙向沈氏兄妹笑着回禮。
沈玉的妹妹沈瑤上前挽過陸萸的手臂,笑道:“萸妹妹無需理阿兄,他向來如此。”
陸萸自是不會在意,能爬到别人府中樸樹上睡覺的人,性情外露一點不奇怪,更何況這披帛當真太長了,影響她走路。
她也懶得在意形象,三下五除二就将披帛褪下遞給木槿道:“回去後别告訴銀杏。”
木槿聞言無奈一笑答諾後接過披帛收好,今日銀杏留守,出門前她再三交代陸萸不可取下披帛。
沒了披帛,陸萸走路方便許多,她笑道:“沈公子性情中人,我又豈會在意。”
沈瑤聽了與陸婠一起笑了起來。
待陸婠和沈瑤都上了船,沈玉站在甲闆上伸出手想接過陸萸。
陸萸看着那隻手,剛要伸出手,突然被水面反射過來太陽光晃到了眼睛。
那一瞬,她想起當年曹壬也是這樣站在船上向她伸出手,他的手白而修長,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那雙手雖然冰涼卻依然有力量地将她穩穩接到船上。
思及此,她的腳步一頓,心中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彌漫開來。
“陸女公子?”沈玉見陸萸停在岸邊不動,出聲提醒。
陸萸的思緒被拉回,再睜開眼時已恢複清明,她笑道:“抱歉,陽光太刺眼,多謝沈公子。”
言畢,她未将手遞給沈玉,而是退後幾步,一個助跑跳上了甲闆。
沈玉見狀,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笑道:“喚我墨生即可,女公子總能給我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