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萸在第三天清晨,才算徹底清醒。
她從三伏口中知道此刻他們一行人在馮翊郡的治所臨晉,此處的郡太守出自荥陽鄭氏,因鄭氏老夫人重佛,連帶這鄭氏子孫都對白馬寺的僧人也非常禮遇,更别說是曹壬這等名人。
陸顯才和太守說明情況,馮翊郡郡太守就立馬讓本郡最好的醫官給他們醫治。
陸萸喝過一碗紅棗粥後,問:“君期還未醒來嗎?”
“奴婢剛才去探望法師的時候,他還未醒,不過,慧能法師告訴奴婢,慧悟法師今日能少量進食了”三伏說着,想起那日緊緊抱着女公子不松手的佛門僧人,再次感歎造化弄人。
他們二人明明有着這麼深的感情牽絆,卻終究不能走到一起,實在太可惜了。
陸萸聞言,微微皺了皺眉,怎麼這麼久還沒有醒?
她想起身去看看,可低頭看到被包紮得像粽子一樣的雙腳,隻能道:“你去替我守着他吧,若醒來立馬告訴我。”
三伏見陸萸終于恢複了一些,收起食案後退下了。
不多時,陸顯來看陸萸。
看到一臉蒼白斜靠在床頭的陸萸,他止不住後怕。
他關切的問:“可還有哪裡不适的,我讓醫官來診治。”
搖搖頭,陸萸道:“侄女很好,抱歉,讓三叔父擔心了。”
聞言,陸顯輕歎一聲:“好在老天開眼,不然我都不知如何向父親和兄長交代了。”
陸萸笑回:“這次純屬意外,三叔父無需自責,都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來我将來是能幹一番大事業的。”
見侄女這麼樂觀,陸顯也跟着被感染了,他原本還擔心經此一事,這麼嬌滴滴的女孩怕要被吓得病上一陣子,甚至有可能很久都不敢出遠門。
如今,眼前的少女仿若從未經曆過任何險情,笑得一派自在,反而安慰到了他,他笑回:“也不知二兄是如何把你生養得如此優秀的,真該讓你七弟跟着你學。”
陸顯的兒子行七,比陸萸小三歲,如今正在陸氏學堂學習。
“可别,旬公當年在學堂授課時,常說我如朽木,若七弟跟着我,定要學壞的”陸萸俏皮的回。
見她如此貶低自己,陸顯輕笑出聲:“難怪大兄和大嫂老想把你留在荊州,原來是你這麼會說話。”
叔侄二人輕松的聊着聽,陸萸簡單說了被救前那幾天,她看到的人和事。
陸顯聽到他們被人當食物時,也覺得後背陣陣發涼,在聽到桃花溝的火時,也沉默了好一會。
天災人禍面前,是講不了人性道德的,他們不過為活下來罷了,又能有什麼錯。
想起被救前,自己迷迷糊糊喝過的“水”,陸萸問:“君期是不是把找到的水都省給我喝了,所以到現在都沒能醒來?”
聞言,陸顯看着她沉默片刻,那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隻回:“慧悟法師此番用盡全力助你脫險,我陸氏欠了他一份人情,父親已經讓你兄長代你去白馬寺表達謝意。”
因為三伏不方便進屋去看曹壬養病,陸萸隻能又問陸顯:“君期沒有受傷吧?”
“沒有,隻是疲累過度,需要休養”這次陸顯回答得毫不猶豫。
想到他在又餓又渴的情況下背着自己走了好幾天山路,想必也是累極,陸萸沒有繼續追問曹壬的情況,而是問了那幾波山匪的情況。
陸顯和陸萸走散以後,陸氏部曲既要和山匪繼續周旋,又要派人去追他們,所以也沒有時間去查那些人。
好在山匪很快潰不成軍,四處逃散,他們才能集中人馬去營救他們二人,隻是遇到天黑,當天夜裡搜救難度大,待第二日搜救時,他們又發現到處都有痕迹,他們隻得分開搜尋。
在搜尋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們發現有人在不停誤導他們搜尋。
“那時候,我想着:若找不到活着的你,父親和兄長該有多難過,于是我帶着他們一直不停的搜尋,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陸顯笑道。
陸萸也笑道:“這是三叔父心誠則靈,感動上蒼了。”
陸顯想說感動上蒼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個還在靠藥物吊着的慧悟,可他不能說實話,那樣的真相太過沉重。
白馬寺那幾名僧人明顯不想讓他們引以為傲的門中弟子再和陸氏女有任何牽扯,那樣高潔且被主持和白馬寺寄予厚望的佛門弟子,哪怕懷抱女子不松手,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在替佛祖拯救生靈罷了。
他可能會成為名垂千古的一代高僧,他的一切都不該沾染和留下任何污點。
而眼前笑容明媚如朝陽的侄女,陸氏一族也不會讓她被世人诟病嘲笑,所以他已經交代過那天所有在場的人:他們隻是在林中找到暈死的陸萸和打坐的法師。
夜再次襲來,休息夠了的陸萸失眠了。
她輕輕波動着手腕上的星月菩提,看着靜靜的躺在床上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
半昏半醒的時候,她看不清曹壬的臉,可她還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還記得他落在自己臉上的淚水,那樣滾熱那樣深沉。
以後的日子裡,她不會停下開拓事業的腳步,等世家們發現陸氏的野心後,她所要面臨的危險隻會有增無減,所以,哪怕是為了他的安全,她亦不能在人前與他有太多交集。
經過這次劫後餘生,她更加懂得珍惜生命,他若隻是白馬寺的僧人,又何須與自己一起面對未知的暴風雨。
如此想着,陸萸的心中哪怕對他依然有着比以前更深更濃的眷戀,她也堅定的認為,隻有各自隐忍成彼此的星光,才是最好的結果。
她不想再看他落淚了,那樣真的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