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夫妻二人躺在行雲殿,她和曹壬提明天想去定北侯府看陸妘,不然以後越來越忙,她怕錯過了。
曹壬不想陸萸去定北侯府,她這些日子已經這麼忙這麼累,如果去看陸妘,肯定會影響心情,他不想她身心俱疲。
于是問,“不能等到建好醫署再去嗎?”
陸萸悶悶出聲,“阿兄說可能等不到那時了。”
如此,曹壬倒也不好反對,攬着她,手輕輕替她整理好頭發後,回,“想去就去吧,我下朝後去接你。”
這些日子和朝臣鬥智鬥勇,陸萸累極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曹壬卻遲遲不能入睡,她這些日子的不易他都看在眼裡,可她不讓他插手。如今去定北侯府,他其實想陪在她身旁,那樣就算陸氏有人傷了她,他也可以在一旁安慰她。
可他知道不能,太子妃是為尋葛醫仙去定北侯府,太子卻沒有理由。
翌日清晨,二人分兩路出發。
陸萸到定北侯府的時候,時間剛剛好,陸妘剛梳洗好,正靠在床頭喝藥。
她猜想,陸妘的心疾在後世也許就是先天性心髒病,這種病分大小,根據嚴重程度治好的概率也不一樣,有的隻需要一個小手術就能恢複,有的卻隻能等死。
在醫術不發達的古代,陸妘能活到這個年齡也屬不容易,那也是因為她素來性情豁達。
陸萸出事後,洛陽星火書店的運營管理就全部交給了陸妘統籌,當時陸恭夫婦是極力反對的,可她堅持再三,就隻能由着她。
若非因為操勞,她或許還能活得更長一些,陸萸這麼想着,忍不住道,“當初就不該讓你接手書店的。”
陸妘虛弱一笑,“此言差矣,若非接手書店,我也不會知道女子也可以活出另一種樣子。”
接手書店後,每日去星火課堂看孩子們上課,她發現了生命的意義,女子為何隻能有嫁人這一條路呢?
當初看陸萸忙到暈倒時她無法理解,可當她真正對這個稱之為事業的東西上心時,才真正體會到何為有希望、有意義的日子。
對,就是事業,她終于也有了自己的事業,而非像那些嫁人的閨中舊友,隻為一個男人喜怒哀樂,然後日日被後宅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消磨掉青春。
陸萸看得出她是真開心,可看到她如此虛弱的病體後,心裡頓時難受極了,伸手握住她那已經瘦得隻剩皮包骨的手,眼淚忍不住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姊”她哽咽出聲,“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生命比事業重要。”
命都沒了,還談什麼事業,活着才有無限可能。
陸妘回握住陸萸的手,手上迅速傳來一陣冰涼,她笑回,“不用替我難過,你不是說過生若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嗎?我心向往就是如此,我不後悔接下書店,隻是遺憾沒能看到你們締造的太平盛世。”
陸萸離開定北侯府的時候,天空竟然下起了綿綿細雨,寒冷的冬日一旦下雨就意味着未來幾天有可能會下雪,既冷又下雪的冬日,也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撐傘行走在熟悉的定北侯府,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出當年與陸妘在這宅院中度過的每一天,她今日沒心情和葛醫仙談正事,于是和他約好了等建好醫署樓再上門。
葛醫仙因着與陸歆是舊交,一直給陸妘調理身體,如今陸妘身體越來越差,他的心情也不好受。
不過太子妃主動提出想要就建女醫署的事一起商議合作方案時,他沒有拒絕,他知道太子妃在做一件沒人願意做的事,這件事在外人看來簡直不可能堅持下去,可越是如此,越顯得她的堅持何其可貴。
像他這樣的醫者,有名望也不缺錢,就想嘗試以前不曾嘗試過的事。
太子的馬車侯在定北侯府門外,八喜看到陸萸帶着青瓊從裡面出來,忙上前去迎接,“殿下在車内等您。”
陸萸點點頭,快步走過去,然後踩上凳子,将傘遞給青瓊後迅速鑽進馬車内,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冷極了。
曹壬聽到外面的動靜,剛放下手中的書,就看到陸萸推門進來,還未等他出言詢問,她整個人撲進了他懷中。
他既驚又心疼,忙問“出了何事?他們為難你了嗎?”
陸萸緊緊地抱住他,頭貼在他的胸口,搖搖頭,“我隻是冷了。”
曹壬這才松了一口氣,伸手回抱住她,笑問“這樣還冷嗎?”
陸萸沒有回答,她知道凡人之軀總免不了生老病死,可她還是難以接受曾經如花一樣的女子,竟然在短短幾年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凋零。
胸口傳來一陣濕熱,曹壬知道陸萸在無聲落淚,這樣的濕熱仿佛穿透胸前的衣服灼傷了他的心口。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将下巴放在她頭頂上,溫言出聲,“阿萸,你還有我,回到我們的家,你就不冷了。”
陸萸聞言,自他懷中擡起頭看着他,而他正好也低下頭看着她。
他眼中的擔憂如此明顯,眉間全是藏不住的憂愁,想來在太子位上的他也非常疲憊吧?大家都如此不易,她不能再繼續傷懷,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挂在睫毛上的最後一滴淚終于落下,她紅着眼眶,伸出手,用手指輕輕撫平他眉間的憂愁,然後笑道,“對,回家就不冷了。”
曹壬輕歎一聲,将她攬回胸前,然後緊緊抱住不松手。
馬車徐徐向東宮駛去,綿綿細雨逐漸變成小雨,洛陽内城的青石闆路面瞬間變得濕滑,車輪碾壓在上面的時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們知道,他們将駛向更大的風雨中,可隻要能與對方攜手并進,就沒有什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