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想要臣如何證明?”
曹啟皇帝的眼中此時隻剩瘋狂和狠厲,他死死地盯着陸歆,“朕想讓你親手殺了太子妃,你敢嗎?”
聞言,陸歆心神一震,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啟皇帝,“臣殺了太子妃,隻會讓陸氏和謝氏交惡,如此與陛下有何益?”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皇帝已經知道太子妃的真實身份,可想到剛剛他還在不停咒罵死去的陸萸,他心底稍微一松。
眼前這個自己追随了幾十年的帝王不僅讓他覺得極其陌生,更讓他覺得哪怕此刻隻有頭會動的帝王,卻像一條毒蛇正吐着信子。
“于朕無益,朕就不可殺她嗎?朕知道太子和她不曾圓房,但早晚有一天,她會成為太子的軟肋,影響太子成為一個真正的君王”曹啟皇帝惡狠狠地回,眼中一片狠厲。
讓陸歆觀之不寒而栗,他忙回,“太子出自佛門,無意男女情愛,陛下萬一錯殺了呢?謝氏如今已無力撼動朝堂,太子妃将來也可以是太子的助力,為何要舍棄?”
“朕甯可錯殺,亦不想有漏網之魚,這是朕要給太子上的最後一堂課。未來那麼遠,朕沒時間去賭太子會不會喜歡上太子妃,所以,朕隻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敢還是不敢?”
至此時此刻,陸歆才真正知道眼前的帝王到底有多瘋狂和執拗。
他掩飾好情緒後,問,“陛下想讓臣如何殺掉太子妃。”
曹啟皇帝聽後,嘴角扯出一個陰森恐怖的笑,“很快,你就能當着朕的面殺掉太子妃了。”
殿内燒着炭盆,陸歆卻覺得寒冷刺骨,他想,今日或許隻能死在這殿裡了,可他若死了,想必九丫頭也會暴露吧?
“夏侯湛為何遲遲未來?”曹啟皇帝不耐煩地問慶平。
慶平忙回,“奴婢已經通知過夏侯将軍,他還未來,許是有事耽擱了。”
曹啟皇帝聽後,嘲諷一笑,“他以為朕看不出他是條左右搖擺的狗嗎?還好朕準備了第二手。”
他話音剛落,殿門突然被打開,寒風帶着飛雪迅速湧入殿内。
太子曹壬站在寒風中,寒風帶着雪花吹起他的衣角,陸歆心口的石頭終于落地。
在那片飛舞的雪花中,太子無悲無喜地看着曹啟皇帝,“父皇,您的人失敗了,兒臣原不想打擾您養病,卻又擔心您等得寝食難安,故前來告知一二。”
太子的身後站着夏侯湛和八喜。
曹啟皇帝知大勢已去,一時怒火中燒,他陰狠毒辣地盯着夏侯湛,“吃裡扒外的狗奴才,枉費朕一直重用你,夏侯氏非百年世家,若非有朕,你們早就被世家們吃幹抹淨。”
夏侯湛聽到這番咒罵,卻也能面色平靜,因為自皇帝生病後,他早已被罵得麻木不仁。
跟着太子進殿後,他向皇帝行禮,“陛下,夏侯氏自武帝起一直追随曹氏,夏侯氏今日的榮耀并不是您的施舍得來的,是夏侯氏的子孫用鮮血拼來的。”
殿門再次被合上,曹壬在陸歆對面坐下,問,“陸侯和父皇叙完舊了嗎?”
陸歆點點頭,“臣剛剛遇到了棘手之事,還好殿下來了。”
“何事?”曹壬笑問。
“陸歆,你給朕住口!”曹啟皇帝急聲打斷。
他很清楚太子折辱人的手段有多厲害,一想到他每日像條死狗一樣被扒掉衣服讓朝臣圍觀,他就忍不住顫抖,奈何身體癱瘓的他甚至連顫抖都做不到了。
可陸歆卻仿若未聞,徑自回,“陛下覺得太子妃非死不可,殿下覺得呢?”
曹壬聽後,眼神依然波瀾不驚,反而笑着看向皇帝,“父皇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替兒臣換太子妃嗎?這次想換誰?石氏嗎?忘了告訴您,石貴嫔因為巫蠱詛咒父皇,剛剛被絞殺了。”
他說這話時,好像隻是在和皇帝說,今天的雪很大,那樣的稀松平常。
“你,你怎敢?她是朕的宮妃,你怎敢如此殘暴?”
“殘暴嗎?當年不是父皇逼兒臣破殺戒的嗎?說到殘暴,兒臣還有件事忘了告訴父皇,葛醫仙已經回洛陽,可他不願意進宮給父皇醫治。”
“為何?”曹啟皇帝聽聞,急切且帶着希冀看着曹壬,有葛醫仙,他肯定能痊愈。
“因為父皇的手太髒,他怕診脈的時候髒了他的手,父皇這雙手已經沾滿曹氏子孫的血,比起殘暴,我甚至都不及你萬分之一。”
曹壬此言一出,夏侯湛和陸歆皆一臉震驚地睜大了眼看着皇帝。
“簡直一派胡言,滾,你們都滾,朕不要你們在這裡,慶平快讓他們走”曹啟皇帝因惱羞成怒,開始暴躁。
慶平聽後,卻隻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陛下恕老奴無能呀。”
曹壬繼續慢條斯理地把玩着手腕上的太陽子佛珠手串,這手串帶了這麼多年,線已換過幾根,唯有珠子越來越紅豔,像極了相思豆。
如此動人的珠子,每每撥弄時,他便覺得阿萸就在身旁。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父皇不要着急,您既已召陸侯和夏侯将軍前來,那兒臣就替您把最後這層遮羞布給摘了吧?這樣好讓他們知道,他們效忠的君王,到底是人還是鬼。”
聽完這話,皇帝的臉上此刻隻剩恐懼,他重用陸氏和夏侯氏,自然也知道二人是什麼習性,所以在二人面前的他,永遠是他想讓他們看到的那一面。
曹壬繼續用那樣平緩的語氣,像講故事一般将皇帝那些罄竹難書的惡行講了出來。
楊皇後的皇子被封太子後,他怕楊氏會挾太子逼宮,所以開始寵愛石貴嫔,助長石貴嫔的野心後,眼睜睜看着石貴嫔迫害太子卻無動于衷。
他的後宮一共有五個公主和四個皇子出生,卻因宮妃内鬥最後隻留下長公主和惠安公主,而他卻沾沾自喜地認為這是他的平衡術。
後來,清河王世子曹行被過繼為太子,他又擔心楊氏太子妃所生的孩子被立為皇太孫後,楊氏會逼宮,所以想辦法一次次讓前太子妃流産。
沒人想到長輩會殘害孫輩,楊氏排查了所有人,甚至為報複,連盧良娣的第二胎也害掉了,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切竟然是皇帝所為。
太子曹行善良敏感,當他發現真相時,感覺天都要塌了,哪怕他不喜歡楊氏太子妃,可孩子是他的,如何能不難過?
曹壬又說了皇帝收受賄賂的事,他貪得無厭,為收受賄賂,答應受賄的世家六品以下官職可以随意任命。
“父皇,曹行是因為發現父皇受賄之事,才會一病不起吧?你最終連着殺了兩任太子呢。”
曹行太子因子嗣的事對皇帝恐懼不已,本就憂心忡忡寝食難安,待看到早已爛透的大魏朝廷,更是絕望無比。
就這樣日日被憂懼折磨之後,他的生命留在了二十八歲這一年。
曹壬講完一切,擡頭看向曹啟皇帝,眼中沒有感情,卻又好似帶着些許悲憫。
曹啟皇帝已經說不出話,不知是因為震怒還是恐懼,亦或是羞憤難耐。
而夏侯湛和陸歆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恐懼,到此刻隻剩冷漠和憤恨。
他們耗費一生的青春去追随的帝王,曾以為他是一代明主,以為他可以帶領他們開創理想中的盛世,可到頭來,一切隻是一場騙局。
“父皇,您用平衡術把所有人當棋子,逼得太傅郁郁而終,雙手沾滿鮮血,最後衆叛親離,兒臣隻想問您,您開心過嗎?”
“帝王本就是孤家寡人,終有一日,你也會走到這一步”曹啟皇帝用盡全力吼出了這一句。
曹壬聽後,慢條斯理地起身整理了衣袖,然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床上的皇帝,“我不會成為父皇這樣的帝王,也不會用平衡術去折磨打壓追随我的有志之士,更不會做孤家寡人,我會用畢生的精力去實現我的理想,我的天下,我的臣民應當是朝氣蓬勃向上而生的,可惜,父皇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你此話何意?”曹啟皇帝急切追問之下,身體沒能靠穩床頭,突然從床上滾到地上。
頭先着地的他以狗啃食的姿勢趴在地上,頭不斷向前蠕動,他想靠這個動作将臉翻過來,可惜動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慶平想爬過去扶起皇帝,卻被夏侯湛手中的寶劍攔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曹啟皇帝的頭停止了蠕動,夏侯湛這才把手中的寶劍收回,然後彎腰伸出手指去探皇帝的鼻息。
“殿下,皇上駕崩了”他收回手後,看着此時背對着皇帝的太子說。
殿門被打開,風雪再次湧入殿内,曹壬面朝殿門負手而立,衣袍被風吹得上下翻飛,他就像即将飛升的谪仙之人,站在那片飛雪中。
過了須臾,傳來他平靜的嗓音“準備國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