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他猜測的那樣,善良如她,怎會放棄謝洐。
陸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若真讓謝洐出事,妹妹肯定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看出他的猶豫,朱慎接着開口,“我已是階下囚,并不會傷害到皇後,你有什麼可猶豫的?”
“知到是階下囚,為何還要見她?”陸純反問。
“我隻是想解惑而已,待解了心中疑惑,我會讓人放了謝洐。”
頓一下,朱慎接着開口,“我想在陸氏當年的學堂見謝皇後,你不要浪費時間,我怕謝洐等不到你們營救。”
陸純确實不敢耽擱,因為他不知道謝洐被朱慎關在哪裡。
消息傳回昭陽殿的時候,陸萸正在陪曹晖寫字。
曹晖已經四歲多,啟蒙已有半年,小小的手寫的字卻比陸萸當年好太多,她時常感歎這肯定是遺傳了曹壬。
見到曹壬一臉郁色的從外面進來,她忙讓青瓊将曹晖帶去院中玩耍。
曹壬素來喜怒不形于色,她很少見他這樣的表情,于是忙問,“出了何事?江東生變了?”
曹壬把朱慎的要求和陸萸說完以後,咬牙恨聲道,“早知會這樣,當初就該想辦法把他殺掉。”
他對朱慎起過殺心,就是在聽到朱慎在朱太守府中逼陸萸舉起匕首時,不過那時他袈裟在身,故隻得誦經平複心中的怒火。
“我去見他”陸萸沒有猶豫,正如朱慎所言,她怕謝洐等不了太久。
“我知你會答應赴約,所以已想好對策,我随你一起去”曹壬答。
“你不可離開洛陽”陸萸打斷。
“若我不能随行,我就讓你出不了宮”曹壬這次卻異常堅定。
“你”陸萸還想争辯,曹壬出言打斷,“江東已收複,我去江東可以做一番部署,也不算全為你,且曆代帝王禦駕親征也是常有的事,我此番至多算是去打掃戰場。”
“那洛陽怎麼辦?”陸萸問。
“洛陽我已做好安排,晖兒交給陸弘,陸弘帶着晖兒領三萬幽州兵守在金墉城。”
陸烈離開荊州時留了兩萬兵馬給陸純,如今六萬幽州軍剛回到洛陽正準備北上。
“阿萸,我跟着你去才能放心,你該理解我的。”
陸萸聽完,也不再辯駁,而是立即準備動身南下。
陸純收到曹壬的軍令後,押送朱慎回建邺,按他的要求把他關在陸氏學堂中。
當年陸氏族人北上,府宅被南渡的杜陵韋氏占領,但陸氏學堂因為大儒旬維的要求,一直空中沒有被占用。
如今江東内亂,杜陵韋氏已逃回北方,陸宅又空了出來。
江澈的兵馬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陸氏學堂,兵将則在陸宅駐紮下來,隻等帝後的禦駕。
陸萸至建邺時,建邺城剛下過一場雨。
時值盛夏,哪怕江東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政變,陸氏學堂院中的海棠花依舊開的極其絢爛。
朱慎在海棠樹一旁的回廊下坐着,當年的少年郎已入中年,雖沒有發福油膩,眼中卻已無當年的光彩。
見到緩緩而來的陸萸,他頹然的氣色突然消失了,忙起身兩眼發亮的看着她,“你果然還活着。”
陸萸在院中離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腳步,向他行禮,“多年不見,朱郎君安好。”
朱慎苦澀回禮,“多年不見,想不到再次相見是這番場景。”
“我父親在何處?”陸萸不想和他續舊,隻想快點救出謝洐。
“你還是那樣的急性子”朱慎笑回。
“我既已按你要求前來相見,你也該信守承諾才是”陸萸回。
朱慎再次坐回原來的位置,把整個身子都倚靠在回廊的立柱上後,仰頭看着院中的海棠花,緩緩開口,“謝洐已經被送去星火書店,你現在就可讓人去接他。”
因朱慎要求單獨相見,所以曹壬隻能在月洞門外等着她,聽到朱慎的話,他忙讓人去星火書店。
“阿萸,你真的喜歡海棠花嗎?還是說當年是騙我的?”朱慎再次開口。
“我沒騙你,不知你是從何人口中知道我的身份的?”
“無人告訴我,我是從星火書店的那幅畫和行雲院的海棠花猜測出你活着的”朱慎答。
曹善稱帝禅讓後,南安王府被楊憲占用為隋皇宮,而南安王一家則被趕去魏氏的府宅。
他多次進宮,聽聞行雲院有一株很大的海棠樹,他就去看了。
那裡曾是曹壬的院子,他又根據那幅畫,想到那日曹壬暈倒時陸萸急得快哭了。
“那幅畫,想必是陛下所畫吧?”
他後來又去星火書店細細看過那幅畫,畫中唯獨沒有曹壬的身影。
陸萸沒有回答,而是問,“你還有其他話要說嗎?”
“阿萸,雖然我兩段婚姻都非自願,可我的妻兒不曾參與政事,你能放過他們嗎?”
朱慎娶楊章的女兒後,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如今最大的才四歲。
“陛下從未對老弱婦孺趕盡殺絕,你不用擔心他們。”
“你,嫁給他幸福嗎?”他笑看着她,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如你今日所見,嫁給他是我畢生最幸福的事”
聞言,朱慎擡眸看向在陸萸身後不遠處的曹壬,然後苦澀一笑,“終歸是我沒有福分,錯過了。”
陸萸無話可說,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這時一陣風吹過,吹落了樹上的海棠花瓣,似雪花一般紛紛揚揚的。
回憶過往,朱慎發現隻有在學堂的那些年才是他最幸福的時光。
身後傳來曹壬的聲音,“阿萸,謝侯已獲救,你可以告辭了。”
陸萸聽後,忙向朱慎行禮,“朱郎君保重!”
言罷,她忙轉身逃也似的奔向曹壬。
朱慎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那年在馬場上奔馳的她,苦澀一笑,她完全不用這樣跑的,他根本不會對她做什麼。
想到家中妻兒,他拿出陸萸當初送他的茶葉罐子,從裡面拿出一顆黑色藥丸,然後将藥丸扔進口中咽下。
閉上眼之前,他擡頭看着不停落在臉上的海棠花,喃喃出聲,“阿萸,再見!”
陸萸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陶瓷碎裂的聲音,剛要轉身去看,卻被曹壬幾步上前緊緊抱在懷中。
“君期,怎麼了?”陸萸問。
“想你了,不想你回頭看他”曹壬将陸萸用力攬在懷中。
在她未回過神時給身後的江澈一個眼神,很快月洞門被合上。
“阿萸,我們回家吧!”
“回行雲院嗎?”
“嗯,我們回去看看海棠花。”
“晚上我們住行雲院嗎?那你得答應讓我給晖兒生個弟弟或者妹妹。”
曹壬正抱着她往馬車前走,聞言腳步一頓,“這事回洛陽再說。”
“這次你得聽我的,行雲院是我們相遇的地方,我舍不得。”
想起當年那個在行雲院書房練字累到打盹的她,他忍不住想,或許這次能生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于是回,“那就聽你的!”
帝後的馬車緩緩向舊時的南安王府駛去,黃昏時分,落日餘晖揮灑在大地上,晚霞如詩如畫,仿佛是大自然對人間的一次溫柔告别。
陸萸掀起馬車簾子,讓晚霞悉數落入車内。
在那絢爛的霞光中,她笑看着曹壬,“君期,當年我就是沿着這條路,找到了屬于我們的幸福!”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