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想的?”
又下意識看向副駕的她。
“我——”有人故意緊着說。
“嗯?”
“我哪有空想别人!”白芍半認真半玩笑道,“我想你都來不及!”
“……”
四目相交,男人先敗下陣來,幽幽看回車前方的路。
那就好。
想他就夠了。
更何況,都畢業了,同學不同學的也該散了。他可能多慮了。
“獅子哥,我有個事想告訴你。”白芍覺得有些事同他講宜早不宜遲。
“嗯,你說,我聽着。”
“我這裡待一個月。”
“嗯,一個月後打算要去哪?”誤以為她要去畢業旅行,萊恩忍不住同她道,“旅行錢哥這裡拿。”
“不是。”白芍搖搖頭,眸底的暢快消弭大半。
萊恩側頭,“那是?”
“我考了學校的研究生,想提前去報到。”
左前輪碾過一粒小石塊,帶起一瞬輕微的晃動。
萊恩明顯意外,跟着重複一聲:“研究生?”
“對。”
“那好事啊!”這小孩,真棒。
“是啊。”
她看着好像沒那麼開心?萊恩心裡一動:“還是讀哲學?”
“……噢,差不多吧。”
白芍側頭去看窗外夜景,心裡虛。
幾個月前,她考取了研究生,但并非與本科一樣的“哲學”專業。
而是,“犯罪心理學”專業。
但她不敢,直面對他講出來。
所以,隻能先含糊着敷衍答。
.
大約一年前,也就是大三第二學期期末,最後一門學科考試收官,同寝女孩們湊一起讨論模糊一片的未來,大體就三種:工作,考研,考公。
如果工作,是留首都or回老家?
如果考研,考本校or别校?别校的話,北京or外省?
考公的話,與工作選項差不多的2選1。
白芍本就不怎麼愛說話,她坐在床下的寫字桌前,想得很簡單,也很笃定:一年後回她的邊境小城。
在當地找份工作,然後天天回去蹭飯吃。
那半個小時内,白芍想的重心都放在:如何與萊恩“破冰”?
她暗暗告訴自己,是時候結束四年的僵局了。
萊恩要交女朋友随他去好了,隻要不結婚,她都有希望。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回去。
回去,才有機會。
相隔兩地,千山萬水的,有機會都會被弄沒。
一切的轉變,發生在有室友心血來潮,慷慨跟大夥分享了一張手機合影。
需玉竹說,姑娘們中場休息下,看個帥哥養養眼,然後就慷慨炫出了她的親大哥。
那張合影裡,站在需玉竹大哥身邊的陽光大男孩……竟是萊恩!
照片被晃到白芍跟前時,她驚愕得當即從位置上蹿起,椅子因沖力翻倒在地,摩擦地磚劃拉出一陣滋溜聲……白芍也因此被其他幾人笑哈哈調侃,說她像沒見過男人似的!猴急成這樣!
是啊,白芍哪見過那樣的萊恩!
若不是需玉竹當時熱情,非要讓每個人都一睹大帥哥風采,連一直不怎麼吱聲的白芍也不放過,非親自遞到她眼皮底下讓她瞧上一眼,白芍怕至今都被蒙在鼓裡,原來她的獅子哥,當年也是公安大學的一名大一新生。
比起咧嘴燦笑的需玉英,一旁高出一個頭的萊恩,一臉高冷,氣質凜然,顯然更合情窦初開女孩們對理想男友的憧憬,分分鐘擄獲了在場每一顆芳心,包括分享者本人。
于是,架不住衆人的軟磨硬泡,需玉竹開始向姑娘們介紹,她們更上頭的這個冷臉大男孩,是她哥同學,還是班長,全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來的,是如假包換的“硬”——硬核!
“他看着就很熱啊!我是說外冷内熱那個‘熱’咧!”
“就是,一看就很能——幹!”
“我就喜歡這樣的,外邊有多冷,裡邊就有多熱!”
“這樣的男人,十有八九是純情聖鬥士耶!”
“哪個女孩拿下他,保證一輩子歐氣滿滿!”
“I want 他!U們幾個,不要跟本姑娘搶啊!我今晚做夢素材就他了!”
就在姑娘們聽得如癡如醉,七嘴八舌欲罷不能議論紛紛,甚至都有人幻想到與這個冷男步入婚姻殿堂生滿十個猴的誇張橋段時,需玉竹話鋒一轉,重重歎了口氣,連連搖頭“可惜啊可惜”,惹得大家一下收了聲,不約而同瞪眼問她,“可惜什麼啊?”
可惜,萊恩沒有和他的好兄弟一樣,讀完大一,如期升至大二。
白芍心裡接上了需玉竹還沒開講的内容。
因為,那年夏末,萊恩像一隻炸毛的小獅子一樣,關鍵時刻突然瘋吼着沖進包廂,把她從虎口救下,而後把她當崽一樣從會所“叼”回了家。
現實橫亘在昏暗小樓厚重的光影區,需要有個人養家,養他們兩個人。
萊恩在一樓呆坐了一整夜,而經曆了極度恐慌的白芍,則像一隻受了傷的小貓崽趴在他膝蓋上,安安穩穩睡到了大天亮。
從夜裡七點到早上七點,萊恩一遍遍猛搓雙眼重拍雙臉,當他擡頭看晨光透過玻璃窗的那一刻,做出了這輩子最艱難卻也最不悔的選擇。萊恩選出了他自己,來擔起養家的重任。之後果斷辦了退學,又馬不停蹄連夜回到邊境小城,自此開始學做飯學洗衣學各種,給予家庭新成員一日三餐,給她遮風避雨。
小窩搖搖晃晃地終于支棱了起來,而萊恩一夜之間成了一個萬事開頭學的新手家長,稚嫩卻殚精竭慮地負責着兩人一家的全部生計。
……
公安大學,全系第一名,班長。
所以,萊恩曾經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怪不得那年,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内,把她這樣一個掉班尾的學渣,拎到領班頭的學霸。
腦袋撇得更右了些,過了一遍回憶的白芍,兩個眼眶熱得不行,若不是周遭環境裡窸窸窣窣的白噪音,她都害怕被開車的男人,察覺她喉底壓了又壓的哽咽。
萊恩就是這樣一個悶葫蘆。
他從18歲到27歲,就是從一個小葫蘆變成了一個大葫蘆,不變的永遠是他的“悶”。
壞的從不跟她講,全自己獨自擔着。
喜歡她也不講,全靠白芍自己試與猜。
萊恩的“悶”,也從“小悶”長大了“大悶”,若她再不“幹預”,再不主動,以後到了年紀就是“老悶”。
真是個固執的家夥。
還說她倔!他自己明明都倔出大氣層了!
想到這一點,白芍擡起右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一邊臉:對付他這樣的絕世大倔種,隻能上非常手段!
還好,她從小就點子多!
可惜,很多事,總是在冥冥之中,突然急轉彎。
先是需玉竹那張手機合影,再是一次與天南星家人的意外碰面,兩個疊在一起,讓去年暑假留校的白芍,當即決定報考公安大學的犯罪心理學研究生。
方才,她隻敢含糊講一句“學校的研究生”,不敢提哪個學校,看萊恩的反應,應該下意識以為是她本科學校的研究生,所以他才會問是不是仍讀哲學。
隻能先這樣。
後面有合适機會的話,她再見機行事,看要不要告訴他。
……
副駕那邊的車窗倏然被下到了底,惹得萊恩再度側頭去瞧。
見她一反常态,不再粘着他,甚至身子愈往右偏,不動聲色地在遠離他,萊恩心底跟着兜了起來,“研究生”三個字本就一下讓他沒了底。這段路她一直沉默不語,更加密了他心裡隐隐走動的細碎。
“在想什麼?這麼投入。”萊恩忍住伸手碰她胳膊的沖動,語氣處理得盡量輕快些。
“沒。沒想。”白芍終于轉頭,回應似地看他一眼,淺淺地彎了彎嘴角。
笑得這麼難看?小孩從小喜怒哀樂都放臉上,不似他,酸甜苦辣到了臉上都是一片安靜寡淡,所以她這會心情一般,于萊恩而言,一眼就看穿。
他想努力調節下:“既然學曆上去了,那生活水平也得跟着上,芍芍,你回了學校後,想吃什麼想買什麼都不要省着,錢哥都給你準備好了。”
“你不用給我錢了。我自己會掙。”白芍低哝一句。
“你好好讀書,掙什麼錢。掙錢是我的事。”
“不,我不能一直啃老啊。”
“……”
“逗你玩呢!獅子哥,你正年輕氣盛!正當年,正當年!嘿嘿~”
“……”
“再說了,你在會所日夜颠倒賺的辛苦錢,也要用來攢老婆本不是!”
“……”
萊恩一聽,咬不準“老婆本”何意,轉念,他覺得得問清楚:“什麼意思?”
“老婆本啊!獅子哥,你不打算娶老婆了嘛?”
腦袋又往右撇了稍稍,尾音有些發顫,萊恩聽着别扭,總覺得她口裡“老婆本”的“老婆”,像是在說别的女人,而不是指她自己。
讓他無法不敏感!
隻是他自己想多?
“嗐,獅子哥,我跟你開玩笑呢!又沒讓你現在就娶我!看把你吓的!”白芍察覺到他的情緒在往下走,或是處于心虛,也是出于想補償心理,她突然轉回頭,故作輕松一笑,想借調侃把這微妙的氣氛劃拉過去。
小傻瓜,等你研究生讀完,我就娶你。萊恩心裡默默回她一句,所以,“老婆本”的“老婆”就是在指她自己。
那就好。
果然是他多想了。
白芍總覺得自己“老婆本”的玩笑過了,所以這會彎了彎身段,腦袋靠到了他的臂膀上:“獅子哥~”
“嗯?”
“獅子哥~”
“嗯。”
“獅子哥-獅子哥-獅子哥~”
小神經突然發神經把萊恩逗樂了,他“呵”了一聲:“怎麼了這是?”
“沒怎麼,就想多喊你幾聲,想一直這樣喊你到天荒地老呢!”
“好,那就到,天荒,地老。”
他的尾音帶着藏不住的笑,一下子戳到了向他撒嬌的女孩,引起胸腔内一陣強烈的心悸。
前所未有地揪心。
白芍閉上雙眼,抿緊了嘴。
前方夜路漫漫,這輛車,載着他們兩個,若就此去到明日的天荒地老,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