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原以為會被天南星父親問家裡人之類的話題,可直到結束,都沒有。
按理是老鄉,順帶提一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人并沒有。
她甚至都想好了一套說辭,如今用不上。
這會坐在天南星的車裡,白芍有些恍惚,心中默默複盤着有的沒的。
“小芍,你要去哪裡逛逛麼?”難得兩人時間,天南星不想這麼早送她回去,尋思着或許可以約她看個夜場電影什麼的。
“嗯?不了,我今天有點累,想早點回去休息了。”白芍實話實說,歪頭去瞧主駕上的男生,覺得他今天心情是真的好。
或許,天南星在他家人面前,一直這樣的狀态吧。總之,與她平時對他的感受,不一樣。
就好比,她本人,在外面外人跟前,與在萊恩面前,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态。
放松不放松,決定了一個人的精氣神。
天南星,顯然今天一整天,都很放松自在。
不像她,一顆惴惴不安的小心髒提了好久,以至于現在不在天南星父親跟前了,整個人一松懈下來,就覺得有些累了。
“噢好吧。”天南星悶恹恹道,轉念想到待會可以送她上樓,整個人又燦爛了起來,“那你要不要去超市買點吃的帶回住的地方?”
白芍搖搖頭:“不了,謝謝。”
“好,那我就直接送你回去吧。”
“嗯,謝了。”
單個車程約摸半小時,來回就是一個小時。
天南星的住處離家裡公司近,所以離白芍公寓不近,但若每天能像今天這樣,親自來回接送她,再遠他都樂意!
街旁路燈似剪影,一路掠着向前,投在車内之人身上面上,烘托出一種流動的夜間故事感。
年輕的女孩與年輕的男孩,心裡分别裝着人,天色已暗,心有所屬之人,思念易動,微妙的情愫,悄無聲息地在心海漂着、蕩着。
白芍對萊恩撒了慌,說今天下午都是課,晚上要學習,等結束她再聯系他。所以到這會,萊恩除了到點發微信提醒她該吃飯了,并沒其他互動。
趕緊到公寓吧,她好立馬洗澡,然後到床上舒服躺下,跟萊恩視頻聊一會~
天南星時不時留意着副駕上的女孩,見她這會閉着眼,看着的确困了,莫名覺得晚間時光比平時馨軟不少。
可惜再怎麼享受這樣的二人獨處,這段路總歸是要開到頭的。天南星打轉方向盤,穩穩當當駛入小區大門。
副駕上的女孩蓦地撐開雙眼,打了個哈欠:“到了。”
“嗯。”天南星一雙溫柔眼,含笑對着她,“等會上去了早點休息。”
白芍點點頭,若有所思看他。
“怎麼了?”瞧着像是有疑問,天南星停下車子,側身對她。
“天南星,你爸爸的腿,是車禍麼?”今天不知道這個答案,白芍怕自己能想一整夜。
“不是。”天南星搖搖頭,下意識抿抿薄唇。
副駕上的女孩靠手臂支起身子,直棱對他。
天南星眉眼處多了些糾結色,令她下意識道:“不方便講的話,也沒事。我就是看到時有些吓到。”
“不礙事。”天南星願意同她講,“我爸,以前是緝毒警。”
“……”萬沒料到的三個字,跑入白芍兩耳,一下沖開了她的心門。
見她張了張嘴,卻沒話。
天南星苦澀一笑:“好多年前了,那會還在老家,一次行動中丢了條腿,就成了你今天看到的那樣。”
“……喔。”
兩條濃密的俊眉展了展:“後來因為這傷就退役了,開始做些小生意,到現在,就是你看到的樣子,有了公司,生意還不錯!”
白芍跟着淡淡笑笑:“那挺勵志的。”
“是啊,我爸是我偶像!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一直是!”天南星說這話時雙眼都在發亮。
白芍看在眼裡,酸在心裡,說不出的混雜滋味,堵住了她的喉嚨。
車内有限的空間,令她覺得微窒,透不過氣。
白芍擺正身子,朝右車門看了看:“天南星,謝謝你今天幫我,我先下車了,你也早點回去,有點晚了。”
“噢——”女孩已推門下去,天南星趕緊推開門,火速下車,繞到她那一邊,“走吧,我送你上樓!”
白芍微微擡頭看了看他,心思點點,婉拒:“不用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回去晚了,你爸爸會擔心。”
“沒事!”天南星咧嘴笑笑,搖了搖頭,“我和我爸不住一塊!回去多晚,他都管不到!”
“……”白芍并不想帶天南星上樓。
雖然他也不是沒上去過。可之前是白天,此刻已經很晚了,且就他們兩人,總歸不合适。
天南星大約看出了她的猶豫,不想讓她為難,主要還是不想惹她厭,于是主動道:“那我送你到電梯口吧。”
“好。”白芍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天南星趕緊跟上。
……
洗漱後,白芍給萊恩打視頻,看他在會所,知道這個點最忙,于是也沒多說什麼,同他講她今天比較累想先睡了,萊恩點頭說好,叮囑了幾句後,兩人便結束了視頻。
夢境雜亂又逼真,滿身是血的女人瘋子一般沖過來時,白芍雙腿僵在原地,顫抖不已!
面部模糊的女人張牙舞爪撲向她的一瞬間,白芍才看到她身後,還有一個一條腿緊追不舍的男人!
……“倏地”一下無聲彈開雙眼,她被驚吓出夢,嘴裡喊的卻是:“獅子哥!”
五分鐘後,她把兩頰的淚擦了擦,撥通了萊恩的微信。
那邊幾乎是秒接:“芍芍?”
萊恩看了眼時間,夜裡1點17分。
“獅子哥。”
“嗯。”他想問怎麼這個點打視頻,話到了嘴邊,自動切換成,“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屏幕裡的女孩紅着雙眼,大概率是被不好的夢吓醒了。
“沒有……”白芍搖頭,嘴硬否認。又怕看着她的男人懷疑,于是努力沖他笑了笑,“就是突然想聽你的聲音,看看你。”
“好。”萊恩看着她,心裡門清。
小孩剛開始在家裡生活那會,幾乎夜夜哭着從夢中驚醒。有時兩行淚不斷落到枕頭上,臉色痛苦,但人就是不醒,看得萊恩着急,隻能試着輕聲把她喚出夢境。
等清醒了,她的小臉也就沒那麼掙紮了。
後來兩人熟了些,噩夢還是不斷,她自己難抽身時萊恩還是會幫一把,她睜眼醒了後就會撲到他懷裡,放聲痛哭好一會,情緒出去了,才會安定下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萊恩不是不知小孩這是受了驚吓,可他那會自己也不夠成熟與長大,不知道如何幫她擺脫這樣夜夜高頻率反複的惡夢。後來慢慢地,她自己似乎也習慣了,像是與那個夢裡的世界達成了某種“和解”的相處方式,總之,睡着痛哭流涕的情況越來越少。隻是有時驚醒的瞬間會抽筋,萊恩就幫她揉到平複為止。
“獅子哥。”屏幕那端又是低低一聲喚,嘈雜背景切換至一片安靜的萊恩看着她,想着大概是白天太累了的緣故:“嗯。”
“你是不是也要眯一會?”他回了辦公室,白芍心有所動,“那我睡了,你也睡吧。”
“好。”萊恩在按摩椅上坐下,“視頻别關。”
“嗯?”白芍正打算結束視頻,聽到他說,停下看他。
“就開着好了。”萊恩溫和同她道,“我看着你睡。”就和從前一樣,他在旁邊看着,她就可以安心入睡。哪怕再被驚醒,也能一睜眼就看到他。
白芍眨了眨眼,心窩一熱,沖定睛看她的帥氣男人點點頭:“好。”
“放心睡吧。”
不是伸手可攬她入懷的距離,好在能看到,也算一種安慰,萊恩巴巴望着他的女孩閉上雙眼,濃密的睫毛在屏幕裡微微顫了顫,他的心就跟着晃了晃,真想她。
·
一座城的另一端。
夜沉得不可捉摸。
男人舉着紅酒杯,呆坐窗邊發愣。
殘肢下了支撐,空蕩蕩的根部就擱在沙發上,一如滿腹心事,懸空飄蕩卻尋不到一個落腳點。
過去一年,關于辛夷可能有個女兒,這件事給天海龍帶來的沖擊非同一般。
去年暑假,親自去政法大學接兒子回家,順帶請了他一幫要好的同學吃飯,其中就有這個女孩。
還是姗姗來遲的一位。
結果就那麼一眼,天海龍當場心中巨震!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彼時那通電話,把這女孩給“招”來了?
如今相隔一年,總覺得眼前女孩眉眼間那份睿智與淩然更像從前的辛夷了。對着這樣一張臉,天海龍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已故之人。
這個女孩,從時間上推算,該是辛夷加入警隊前生的。
所以,會是哪個男人的?
天海龍懷疑過羽懷夕,可同樣,他從未聽這個曾經是辛夷“頭号迷弟”的男人提過,兩人育有一個女兒。
天海龍心海一片茫然至深處。
之前是:辛夷,為什麼會有個女兒?
如今是:辛夷,為什麼沒講她有個女兒?
是的,如果辛夷生了這個叫“白芍”的女孩,且告訴了隊裡,彼時的他,不可能不知。
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天海龍特地回了趟小城,找了人打聽這事,可惜并沒有結果。
辛夷生活這一面,從來就獨。她也沒什麼家人,唯一可能有關系的男人也在九年前喪生了。
如果那年他們沒分手,畢業後都留京,而不是回小城,會不會一切就不是如今這般破碎。
若真那樣的話,他與辛夷應該已經有了一個美滿的家庭吧,也有了兩個人的愛情結晶。
人到中年,還可以互相依偎,然後一起操心着孩子長大了要面對的各種挑戰。
……
沒閉眼入眠過,可陷入往事裡的天海龍,此刻卻有了一種午夜夢回的虛妄感。
他從沒想過要辛夷的命。
可最後的最後,她的确命喪他手。
即便她到最後,也不知他對她做的種種。
辛夷若知他對她做了什麼,怕更會死不瞑目吧。
天海龍腦海中閃過唯一愛過的女人最後的模樣,一陣氣急,連灌三杯紅酒才勉強壓住!兩個眼球鼓到外凸,硬生生忍住突然翻湧的滾燙淚意!
辛夷,這個叫“白芍”的女孩若真的是你的孩子,那麼你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她。
就當是……彌補。
噢不,是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