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又撥那個緊急聯系号碼,還是無人接。
白芍權衡了下,實在不行到了農場再挨家挨戶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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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藍雲白,綿延千裡,目光所及,萬物生長。
曾經蠻荒貧瘠之地,知青們墾荒戍邊,如今安居樂業之所,生機勃勃。
清風拂過橡膠林,簌簌作響,聽得人神清氣爽。
白芍之前沒來過,如今置身于電視上風景秀麗的畫面之中,一種無法言喻的清爽體驗,整個人都被眼前的大自然打開了。
下車在村口,有老人紮堆下棋,白芍沒多想,直接快步湊了上去,壓着聲問一觀棋大爺,段家位置。
結果他搖頭,一臉茫然,說沒聽過這裡有姓段的。
白芍不放棄,又問了旁幾個,一樣不知。其中兩位表情微妙,還互觑了一下。
想着去裡頭看看,擡頭瞥見不遠處的小賣部。
白芍決定去買瓶飲料,順帶問問。
小賣部、村口這些都是一個村的信息流動站,陳年八卦、最新動态,都會經此。
小賣部老闆娘從冰櫃裡掏了瓶可口可樂給白芍,見她面生,又長得水靈,不由多看了幾眼。
“小姑娘,你找段家啥事呀?”以為是情債。
“噢,段正鵬有些東西落在我這,我來還下。”
“喲!啥東西?不會是——”果然!
老闆娘嗅覺敏銳,心裡言情劇已開演至遺腹子,一雙眼不由往女孩身體上走。這小腰,挺癟,一掐就斷,不像不像。
“啥?”白芍無法意會,把歇了會氣的可樂擰開瓶蓋,灌了兩口,“阿姨,我第一次來,段正鵬家人手機也沒人接,他們家哪樓啊?”
“沒人接?”
“是的,可能在忙吧。”
“忙啥喲!”
“嗯?”
“噢我是說沒人接,你就再多打幾遍看看!小姑娘,你晚來一步,他們家呀,早些時候搬走了!已經不住這裡了。”
“那房子還在的嗎?”
“房子啊——”又是欲言又止。
中年女人自信她的第六感!
年紀輕輕女孩一人尋上門來,一開口就問人房子,難道不是遺腹子?是孩子已經好幾歲啦!長得漂亮又洋氣,看着還真像北京那邊來的,就是口音偏這裡。
“對的,我想去看看。”白芍有自己的打算。
“咳咳,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可能賣了吧。”有些渾水還是别趟的好,尤其是這不吉利的段家!
“……噢。”白芍意識到老闆娘大概率不願意跟她說實情,“謝謝您啊!”
“不客氣~”
以為她就此放棄,誰曾想轉身後原地杵了會,就拔腿往村子裡面走去……小賣部老闆娘迅速探身,目光追上,搖頭一歎:看來真的有東西!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家。
白芍轉了一圈,碰上人就問,可運氣差,都是一問三不知。按理,小賣部老闆娘知道的,村裡人多多少少應該也有耳聞才是。
而且段正鵬是意外身亡,老家這邊應該會有傳聞才是。
逗留一小時後,快飯點了,白芍又不知覺轉回小賣部附近,想起老闆娘方才的話,她決定再打打那個手機号碼。
令人意外的是,沒響兩下就通了,那邊一聲怯弱的“喂”,在聽到她問“您是段正鵬家人嗎”,對方立馬挂斷電話。
白芍蹙眉,擡頭時不偏不倚對上不遠處那雙八卦的眼,她淺淺沖女人笑了笑。
“我說小姑娘,你結婚沒?”終究按捺不住一顆蠢蠢欲動的八卦心。
“嗯?沒。”突如其來一問,白芍本能搖頭,下一秒就猜到了這一問何意,手上沒停,她切換至“最近通話”頁面,點開最上面的号碼,選“呼叫”。
心裡臨時想了個說法。
“喂!”氣略怒,聲帶吼。
換了個人接。
“我想把問段正鵬借的錢,還回去!”對方正要二次挂斷,一聽“還錢”,明顯一愣,白芍感受着前後兩次變化,心裡對半開。
很快,對方就說了見面還錢的地址,白芍不用記,這家醫院她知道。
“聯系上了啊?”在旁吃瓜的,比當事人還緊張。
白芍把手機鎖屏,沖熱心的老闆娘點點頭:“是的。現在過去。”
“那就好。”
白芍卻重新走回小賣部門口:“老闆娘,給我那個煙拿一包。”
“大重九?”
“對的。”
“細的還是粗的?”
“……細的。”粗細不重要,她也不懂,白芍買的不是煙。
“好咧!一百,小姑娘,給!”
“謝謝。”白芍付了錢,接過煙,随口一句,“老闆娘,段正鵬他爸,生的什麼病?”
中年女人掃了眼她手裡的煙:“嗐,幹了一輩子的膠農,每天天不亮淩晨兩三點就起,去橡膠林割膠,為了養大兩兒子,老兩口吃了不少苦!原本麼,日子眼瞅着一天天好起來!可偏偏大兒子不省心,不知咋的就迷上了那東西,吸得停不下來,拉去強戒,也不行,後來不知怎的說死在外面了。欠了一屁股債,得虧還有個小兒子,聽話,懂事,又有出息,還去了北京工作,收入老高了!”
女人突然停了下來,等白芍的表情,看她沒什麼起伏,心裡一皺,可又立馬接着往下講:“可惜了,命不好吧,小兒子也突然沒了,這不,兩兄弟的爹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被老伴拉着去大醫院檢查,好像挺嚴重的,說不一定能治好的那種病。”
“所以,他們賣房是為了籌錢看病?”白芍想了想,是這個可能。
“啊可能是的吧……”人心裡轉來轉去繞不過一個“利”字,甭管歲數小歲數大,都一個樣,中年女人收了收已被滿足的分享欲,“小姑娘,那你早點過去!早點了事!我要吃飯去了。”
“好的,謝謝老闆娘。”
“客氣!”
白芍沒再停留,打車直奔市人民醫院。
來見她的是段正鵬的母親,約在了醫院樓下。
來的路上,白芍現編了段不存在的經曆。
說自己剛到北京時認識的段正鵬,那會經濟窘迫,段正鵬知道後給了她5000塊度過難關,後來轉去了别的區工作,兩人就沒怎麼見面了。前段時間,她手頭寬裕了些,想還錢來着,手機卻打不通,朋友那一打聽,說人出車禍已經走了……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好端端一個人會沒了!這幾天她想着來雲南一趟,替他看看他父母,順帶把那5000塊還了。
老太太起初隻是紅着眼不說話,聽完白芍講的,又忍不住搓起滿眼的熱淚。
白芍知道這樣觸人傷心事不好,可段正鵬以這樣的方式突然離世,說不定他父母,也想要一個真相,即便他們可能都不知道,或存在一個真相。
或許女性之間天生的同理心,柔軟的心腸與共情能力,讓白芍稍稍打開了老人家的心扉。
看得出來,她壓抑許久。
有些凄涼無處可話,或因皆是局中人。也許無數次老太太想與相伴走過半生酸甜苦辣的丈夫回憶回憶兩兒子,從襁褓弱嬰到長大成人,可話到嘴邊,最終消匿于心口一陣隐痛。隻因,兩兒子都走在了他們之前。
老太太的老伴現在還重病在床,這個家的明天,誰也不知道在哪裡。
白芍聽着老人有一處沒一處地講着,一會是大兒子的從前,一會是小兒子的成長,唏噓作為一個母親,穿過大半生,付出了什麼。
難關越不盡。
咬牙越,隻會唏噓真的難。
人到了老年,日子卻突然一下變得無敵漫長,對于這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其實特殘忍。
膝下兩子先後離去,一遍又一遍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從此隻剩“昨日”,不再“明天”。
明天,是留給有期待的人的。
她的美好與憧憬,都止在了過往歲月裡,再也走不到以後了。
……
白芍最後給老人留了10000,正好上禮拜發了工資,還沒來得及存定期。
醫院斜對面有家銀行,一去一回ATM取個款用不了十分鐘。
再次走出醫院大門時,正值太陽最烈的點,白芍卻覺得周遭的熱氣穿不透她的身體。
這是五月末的一天,下午兩點多。
車來車往,真實人間,她腦子裡裝的都是人生、生命、活着與死亡,這類吃重的詞,虛實交錯,令人目眩。
她與那老太太,年齡差過40年,可她覺得,她能懂她的痛,她的傷,她突然的笑,下一秒又轉入突然的默。
有太多相似,明明是初見。
又或許,每個人的人生旋律,都逃不出這幾個音。
在手機上刷回程票,白芍突然覺得很餓,才恍然她還沒吃午飯。
索性先找家店填肚子。
然後再訂票。
天南星沒來電話,倒令人意外。
炒飯端上來的時候,白芍對着突然冒出來的念頭,苦澀一笑。
自從他搬到她對屋住,總覺得有那麼一雙眼睛盯着自己,無論他人在不在家……也不知是她太敏感,還是其他。
總之,不舒坦。
另類被凝視。
人一旦被凝視,無形之中就有客體感,自由就被破了防線。
肚子填飽,走出小餐館的那一刻,白芍心中有了決定:向天南星再靠近點。
老太太講的兩兒子,信息零碎,可入了她耳,能組成一個邏輯通暢的閉環。
無論如何,白芍都願意一試,不想放棄任何發現。離她媽媽真相近一點的可能,她都會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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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玉英聽完後,沉默了好一陣。
面前的男人正襟危坐,顯然不是在同他開玩笑。
萊恩是認真的。
“萊恩,你真的覺得叔叔的死,也與那人有關?”
“嗯。我爸這麼多年藏暗處,一直沒事,突然就出意外,除了被人直接出賣,不會有其他可能了。”
“叔叔那會……的确過于突然。”
“時間上完全吻合。這世界不存在如此嚴絲合縫的巧合,所有的巧合,背後一定是精準的人為算計。”萊恩信自己的直覺。
“好吧,那眼下非得把你家姑娘送走麼?”需玉英覺得,努力想想,應該能想出其他處理辦法吧。
這人一旦送出國,天各一方的,平時别說照顧,連見面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