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裡公爵盯着希娜看了一會兒，朝比恩道：“近年來我也漸漸明白，為什麼你會喜歡和年輕人待在一起。看看他們天真的臉，明亮的眼睛，想起我曾經也這樣年少過。我結婚時，你還是個孩子，隻有這麼高。”

他用黑色木手杖比量了一個高度。

比恩笑笑：“我完全沒印象了。我隻記得為了參加您和姐姐的婚禮，父母帶我坐了很久的馬車。”

“塔蘭家族的凋零令人惋惜，你真的不考慮娶妻生子麼？”

“不了。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某個女人因為沒有和我在一起而得到幸福。”

弗裡公爵“哦”了一聲，難得地露出凄涼神色，十分感慨：“幸福，我也到了談論幸福的年紀了。我曾以為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直到我現在所有的身體機能都在減退，世界曾寬廣無邊，到如今縮小成一間卧室，一張病榻，我想到自己這一生确實是該向你姐姐說聲抱歉。她臨終前也是這樣孤寂、恐懼嗎？”

比恩對這個同族姐姐的記憶很模糊，無法配合弗裡公爵遲來的深情表演。于是隻說：“您還有黛因卡，黛因卡還年輕，她擁有無限的可能，無限的希望……弗裡家族的榮耀，還有塔蘭家族的财富。”

他公開做出承諾，他以為這就是弗裡公爵打感情牌的原因。

可弗裡公爵隻是沉默，似有若無地歎氣，良久，他轉向黛因卡：“好好招待舅舅帶來的客人，我回去休息了。”

“是的，父親。”

“還有王子，不要怠慢王子殿下。”他補充了一句，語氣淡淡。

他的背影和尋常老人無異，略顯佝偻，蹒跚着離去。

希娜一直在旁邊等，等對話結束。

“黛因卡小姐。不知您是否想聽貢格裡達的曆史故事？”

黛因卡露出一抹笑容，為希娜十分努力但仍然生硬的措辭。

“希娜小姐，”她維持着禮節性的笑容，“我對您遙遠的故鄉非常感興趣。”

她們轉去露台，垂下厚重的窗簾，分割出相對私密的空間。凱斯和珀爾站在外邊，以示他們所守護的小姐正在進行不願被人打擾的交談。

“黛因卡！”希娜興奮地湊過去，而後小聲地叫她的真名，“艾米，艾米！我好想你啊。你最近過得好麼？謝天謝地，弗裡公爵看上去非常支持你。”

艾米回答：“不然如何呢？黛因卡是他唯一的繼承人。”

她知道黛因卡小姐的童年有多麼苦澀，當她頂替黛因卡，輕易得到了所謂父愛時，她隻覺得諷刺。

艾米比從前更加沉靜，她對很多事都不抱幻想，隻牢牢抓着“生存”這唯一的目标。細長的眼角讓她的目光銳利無比，模樣雖然不像弗裡公爵，氣場倒越來越接近。

“你準備如何擺脫王子？他從南方帶來大堆鮮花，要鋪成一片鮮紅花海，在春歸節慶典上向你當衆求婚。”

艾米輕哼一聲：“這位王子是第二順位繼承人，和哥哥的關系并不好，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即便把野心包裝成浪漫的愛情，又有誰會信？可是，他今天展現出的‘一見鐘情’卻特别敷衍。”

“你是說他并沒有用心追求你？”

“是的。目前為止，他看上去比我還要不情不願。”

希娜想到了王子胸前佩戴的獨翼天鵝胸針，想到一種可能：“他是不是也有心上人，所以才這樣？”

艾米像聽到很可笑的笑話：“所以說他是個蠢貨。如果愛情對他來說是重要的，那麼就不該為了權力放開愛人的手。如果權力對他來說是重要的，那麼就不該為情所困，做不好該做的事。他出生就是王子，他擁有的本就比一般人多，他做什麼決定都不該是這麼委屈的樣子。沒人逼他。”

希娜被她說服：“明白了。他不夠坦蕩，是個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人。”

“又或者，是個什麼都想要的人。”艾米道。

人不能一邊争取實際利益，一邊表現得像個無辜的受害者。

這樣的王子不是艾米的對手。

那麼神官約書亞那邊呢？

“約書亞是個怎樣的人？”

“标準的神官，表面看神聖慈悲，實際上陰險虛僞，道貌岸然。”

艾米眨了眨眼睛，輝煌的燈火讓她的眼睛酸痛，她握住了希娜的手，聲音更輕了些，接近耳語：“希娜，有一件事，隻告訴你一個人，連凱斯都不知道。”

希娜心中愕然，忙問：“什麼事？”

“約書亞沒有把聖水全部給我。他似乎在暗示我，讓我為他做些額外的事情，惡心的事情。”

艾米說得并不清楚，但希娜聽懂了，一陣作嘔：“神官連這種底線都守不住了嗎？”

“教義約束的從來都是下面的人。嬷嬷們嚴厲地訓誡修女，高級神官霸淩低級神官。聖騎士也喜歡體罰新人。”

希娜突然想到伊迪絲曾提到過，聖騎士不重要，是消耗品。

“聖騎士幾年招募一次？年老的聖騎士去哪兒了？”

“這……”在神殿長大的艾米竟無法回答，她見過白發蒼蒼的神官，卻從來沒有見過老去的聖騎士。

“很奇怪，我不知道。聖騎士會被派出去執行危險的任務……”

希娜了然：“然後就有去無回了。”

“是的。殉職之後，會有悼念儀式。”

聖騎士的死，不全是魔女做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魔女。

神殿有很多人類的心髒，還有木頭人，他們在做一些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