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言按時上班。
她在工位上坐下,剛打開郵箱,一封标題為《關于楚言同志違反實驗室使用規則的通報批評》的郵件就這麼跳了出來。
楚言環顧四周,那些同事表面上各忙各的,實則餘光幾乎都要黏在她的工位上,眼神或猜忌或鄙夷。
很顯然,她暫時并不能融入他們。
隻有鄭桦不太一樣。
看到那封郵件後,她從隔壁遞來顆抹茶奶糖,悄悄告訴楚言:“别難過,沒有停職、沒有扣錢,約等于沒有影響!”
楚言給她逗笑了,心裡也多了幾分暖意。
“謝謝你。”
這時,方主任過來了。
“方主任早。”她主動問好。
并拿出打印好的檢讨遞給他,“這是我的檢讨書,電子版已經發您郵箱了……”
方主任點點頭,問:“小楚,有空嗎?”
楚言:“您說。”
方主任輕咳兩聲,道:“是這樣的,韓秘說領導那邊看了你的報告後,覺得原稿太粗略,希望你再重新寫一篇詳細的報告。”
楚言一聽就明白了。
不用多想,需要韓秘書傳達的意思,那肯定是來自周慎辭的。
她解釋道:“昨天我隻做了一次實驗,也不是按标準流程走的,如果需要更詳細的數據,恐怕要重新做一次實驗。”
方主任表示贊同:“我已經用這個理由替你上報了,但周總得知後,讓你今天再去做一次實驗,然後下班前把實驗報告發給他。”
他一邊說一邊放下鑰匙,“這是實驗室的鑰匙,你用完之後明天還我。”
可他剛轉身,卻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對楚言說:“對了,周總還說,要你把檢查一并發給他。”
“由你、親自、發他郵箱,就不用交給我了哈。”
楚言:“……”
真是活閻王。
楚言停下手頭的工作,去實驗室,按照标準的流程重新走了一遍實驗。
規範是規範了,但數據和工作量也翻倍了。
那晚,念念小朋友沒有如願聽到睡前故事。
而楚言則是吭哧吭哧地寫到了十一點半。
她完成了分析,連着檢讨,一股腦扔到了周慎辭的郵箱裡。
她點擊鼠标的力度都比往常重了幾分,恨不得将這個前任戳死。
接着,她呼出一口濁氣,舒展筋骨,準備去洗漱。
電腦卻響起了“叮”的提示音。
秒回?
楚言有點兒訝異。
她打開郵件,裡面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明晚和我去參加京大材料科技學術研讨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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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五。
辦公室的挂鐘的指針還沒指向五點,部分同事就按捺不住了。喝水的喝水,伸懶腰的伸懶腰,一分鐘八百個小動作,實際都在相互張望,看誰做那個第一個開溜的人。
方主任作為部裡的老大,在五點零一分的時候首先起身,發揮了帶頭作用。
大家一看,也紛紛效仿,沒一會兒,辦公室裡就基本空了。
鄭桦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開始愉快的周末,可她擡頭一看,隔壁的楚言竟然還不動如山地坐在工位上。
“小楚,今天你也要加班嗎?”
楚言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不,我等會兒也走了。”
用私人時間和老闆參加學研會,應該算是加班。
可不知道為何,楚言說不出口。
學研會她參加過也有幾百場了,但上一次和周慎辭一起出席,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滾燙的茶水隔着杯子貼過楚言的手心,她微微蹙眉,卻渾然沒什麼知覺。
傍晚,落日餘晖再次灑在研究所的建築之上,玻璃反射金燦的光,辦公室空蕩蕩的隻剩下楚言一人。
她沉默地背起包,成了最後離開的人。
門外站着位她不認識的助理,開口閉口都是周總,楚言知道這肯定是周慎辭的授意。
她來到停車場,遠遠地就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A8停在用黃線畫出來的專用停車位上。
夕陽西下,鎏金一般的晚霞淌過锃亮的流線型車身,反射出德國漆特有的光澤。
那是君杉研究所的公務車,也是周慎辭自己私人出資買的。
沉穩低調大氣,比起其他的奢侈品牌,似乎更加符合人們對于學校和政府機構的刻闆印象。
楚言的心跳無端地快了幾拍,腳踝卻像是被上了鎖,釘在原地,不想挪動一步。
“嘀——”
一聲響亮的笛音劃破了暮色的甯靜。
楚言擡眸,隻見韓秘書搖下車窗,正朝她招手:“楚工,這裡。”
她下意識地往車後座看去,車窗隔熱膜的顔色很深,看不清裡面的樣子。
楚言遲疑片刻,繞到了左邊的後座,拉開了車門。
後座空無一人,她剛才的忐忑好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上來的怅然。
她拉着門把手,猶豫着要不要坐到副駕。
這時,韓秘書開口了:“楚工,周總今天不坐這輛車,您随便坐就好。”
“謝謝,那就麻煩您了。”
楚言斂起了那些懸浮的情緒,坐進車裡,關上了門。
車内幹淨整潔,看不到任何多餘的配飾,淡淡的檀木香混着幾絲煙草氣息,有點像寺廟裡梵香燃燒的味道。
楚言記得以前她曾調侃過周慎辭,明明不信神佛,卻裝的很像那麼回事。
當然,她沒換回什麼好臉色,隻有周慎辭從鼻腔裡發出的散漫的冷哼,以及塞進她手心還殘存着他體溫的佛珠手串。
“積點口德吧。”他說。
“給了我,你怎麼辦?”楚言問。
“我不需要。”
周慎辭如是說。
想到這兒,楚言收回了視線,轉而望向車外單調卻繁忙的車流。
韓秘書将楚言送至學研會,便先行告辭了。
楚言站在禮堂外,看着初降的夜色,一股隐隐的彷徨油然而生。
她捋了捋額發,低頭整理了下本就平整衣領,定了定神,踏進了會場。
霎時,無數道好奇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當年她和周慎辭在一起的時候,跟着他去了很多類似的會議和活動,這個總那個董認識了七七八八,各大高校裡的教授院士也都略知一二。
雖說他倆分手還算體面,但彼時在圈子裡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再者,楚言又長了張傾國傾城的臉,基本見過她的人都是過目不忘,所以即使過了四年,依舊有不少人能認出她來。
楚言不想去深究那些眼神裡的含義,但是太過赤裸的打量足以讓人渾身不自在,她仍不住微微蜷起了蔥白的指尖。
她粗略地掃了一眼周圍,目光突然停頓,落在一位長相俊朗的年輕男人身上。
他身着淺藍色襯衫和灰色亞麻長褲,腕上戴着藍色表帶的理查德米勒RM35,被一群年輕姑娘包圍,看上去是一副标準的浪蕩貴公子形象,可又偏偏生了一雙細長鳳眼,眸中精光摻雜着幾分缱绻,添了幾分隻倜傥不風流的意味。
男人似乎感受到什麼,稍一擡眸,就對上了楚言清澈的雙眼。
他先是略有驚訝,旋即朝她微微颔首,嘴角含着的懶散笑意都變得溫柔。
楚言方才的局促略有減緩,也朱唇微揚,也朝他示意。
此人名叫賀靳西,是楚言去美國的第二年認識的MIT學長。